刘婆婆揣着林晚给的二十文钱出门时,柴房改成的临时作坊里还留着淡淡的霉味。林晚却没心思在意这些,她蹲在墙角,借着小窗透进来的微光翻找着 —— 昨天李三送来的旧纸还剩半叠,是他从苏家账房那里讨来的废账本,纸页边缘有些破损,却还能用;炭笔则是她用灶里没烧透的木炭削的,笔杆粗糙,却能画出清晰的线条。
她要做的 “订单表”,是前世做快消品时最基础的客户台账格式。在现代,每个订单都要标注客户需求、交货期、预付款比例,可在汴京,绣娘们接活全凭口头约定,常常因为 “忘了说要绣牡丹还是月季”“没讲清要多大尺寸” 闹得不快。林晚趴在矮桌上,一笔一画地在纸上画格子,左边写 “客户姓名”,中间列 “需求图案”“尺寸(尺 / 寸)”“工期(日)”,右边留着填 “定金(贯 / 文)”“尾款”,最后还加了一栏 “备注”—— 专门记客户的特殊要求,比如 “颜色要正红,忌用粉红”“绣字要小楷,别太大”。
画完最后一笔,她对着纸页轻轻吹了吹,炭粉簌簌落在地上。窗外传来汴河上货船的号子声,隐约还有卖花姑娘的吆喝,林晚忽然觉得,这粗糙的纸、简陋的笔,竟成了她在这个时代扎根的第一块基石。
没等半个时辰,院门外就传来了刘婆婆的声音,还夹杂着两个女人的交谈声。林晚连忙起身开门,就见刘婆婆身后跟着两个妇人:走在前面的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岁,个子高挑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襦裙,袖口磨出了毛边,手里攥着块没绣完的素色帕子,帕角还沾着点浆糊;后面的妇人年纪稍小些,身材矮胖,灰布衫上打了两个补丁,手指关节粗大,指缝里还嵌着些丝线的颜色,一看就是常年做绣活的,只是她头埋得低,眼神怯生生的,像怕见人。
“瑾姑娘,这就是赵娘和孙娘。” 刘婆婆往旁边让了让,声音比刚才轻快些,“赵娘的花鸟绣得最活,前几年在城西绣坊做过,后来坊子倒了才没活干;孙娘手巧,缝边、锁扣眼这些细活没人比得过,就是性子腼腆了些。”
赵娘一听 “活干” 两个字,立刻抬起头,眼里满是急切,声音都带着点发颤:“瑾姑娘,您真能给我们找活?我家娃子得了风寒,烧了三天了,药铺的先生说再不吃药就该转成肺痨了,我…… 我实在没辙了。” 她说着,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,指节都泛了白,帕子上那朵没绣完的栀子花,针脚歪歪扭扭,显然是心不在焉时绣的。
孙娘也跟着抬起头,小声补充:“之前的绣坊欠了我两个月工钱,掌柜的跑了,我现在就靠帮人缝补衣裳赚点嚼谷,有时候两天才能吃上一顿热的。” 她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谁,说完又飞快地低下头,盯着自己的鞋尖 —— 那鞋是草鞋,鞋底都快磨穿了。
林晚看着两人的模样,心里更有底了。这不是游手好闲的人,是真的需要一份稳定活计的穷苦人,只要能给她们希望,她们定会尽全力做事。她把桌上的订单表推到两人面前,指着格子耐心解释:“咱们不接散活,做‘定制绣品’—— 客户要什么,咱们就绣什么。比如客户要绣屏,就写明多大尺寸、绣什么图案、多少天做好,先付定金,做完再付尾款。你们只要好好做,每月至少能赚一贯钱,要是活多,还能多赚些,而且可以预支工钱。”
“一贯钱?” 赵娘眼睛一下子亮了,像是不敢相信,凑到纸页前仔细看,手指轻轻碰了碰 “一贯” 两个字,“真…… 真能赚这么多?我之前在绣坊,每月最多也才赚五百文。”
“只要有活,就错不了。” 林晚点头,从怀里掏出之前画的 “百鸟朝凤” 草图 —— 是她昨晚凭着记忆画的,虽然简单,却能看出凤凰展翅、百鸟环绕的样子,“眼下就有个活:邻街的布庄王掌柜,要给女儿绣一幅嫁女用的百鸟朝凤绣屏,宽三尺、高五尺,工期十天,定金三贯,做完再付两贯。咱们西个人分工:刘婆婆您经验足,负责画稿和绣凤凰的主体,尤其是凤凰的尾羽,得用您最拿手的盘金绣;赵娘您绣花鸟拿手,就绣周围的百鸟,孔雀、仙鹤、喜鹊这些,都要绣得活灵活现;孙娘您缝边细致,就负责把绣好的绢布绷平、缝边,再给绣屏装轴;我来剪样、算尺寸,再盯着进度,确保按时完工。大家觉得怎么样?”
刘婆婆拿起草图,眯着眼看了半天,手指在凤凰的位置轻轻点了点:“百鸟朝凤是大活,尤其是凤凰的尾羽,得用金线绣才显气派,不过咱们西个人轮着干,每天多绣两个时辰,十天肯定能做完。” 她转头看向赵娘和孙娘,“你们俩觉得呢?”
赵娘立刻点头,声音都轻快了:“我没问题!今晚我就不回家了,在这儿熬夜绣都行!只要能赚到钱给娃子买药,我不怕累!”
孙娘也慢慢抬起头,眼神里的怯懦少了些,多了几分期待:“我…… 我也能熬夜,缝边的活我快,不会拖大家后腿。”
林晚见三人都同意,心里松了口气,从怀里掏出一贯钱 —— 是早上从王掌柜那里预支的定金里拿的,用布包得整整齐齐,递到赵娘手里:“这是预支给您的工钱,您先去给娃子抓药,抓完药再回来开工,别耽误了娃的病。剩下的工钱,等绣屏做完,咱们再按出力多少分。”
赵娘接过钱,手指微微颤抖,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,她抹了把脸,对着林晚深深鞠了一躬:“瑾姑娘,您真是大好人!我赵娘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恩,您放心,我一定好好绣,绣出来的百鸟,保证比真的还活!”
孙娘也跟着道谢,这次声音大了些,还主动说:“瑾姑娘,我家里有块旧绷子,我回去拿来,咱们不用再找绷子了。”
刘婆婆看着这一幕,嘴角也露出了笑意,转身去翻自己的布包:“我这里还有些之前剩下的丝线,虽然不是最好的,绣百鸟也够用了,先凑合用,等赚了钱再买好的。”
当天下午,林晚带着刘婆婆画的凤凰绣样,去了西大街的布庄。布庄不算大,门口挂着 “王记布庄” 的幌子,里面堆着各色棉布、丝绸,王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,正拿着算盘算账,见林晚进来,放下算盘问:“姑娘是来买布的?”
“王掌柜,晚辈苏瑾,是来跟您谈绣屏的事。” 林晚递上绣样,“这是刘婆婆画的凤凰,您看看合不合心意,要是有要改的地方,咱们还能调整。”
王掌柜接过绣样,眼睛一下子亮了 —— 纸上的凤凰昂首展翅,尾羽层层叠叠,虽然是墨笔画的,却透着股气派。他连忙点头:“好!好!就按这个来!我女儿最喜欢凤凰,要是绣出来有这个样子,她肯定高兴!” 说着,他从柜台里拿出三贯钱,用麻绳串好,递给林晚,“这是定金,十天后我来取绣屏,要是做得好,往后我布庄的绣活,都给你们做!我女儿出嫁后,街坊邻居问起来,我也给你们推荐!”
林晚接过钱,心里一阵踏实,连声道谢。回到小院时,赵娘己经抓完药回来了,孙娘也把绷子带来了,刘婆婆正把丝线按颜色分类摆好。小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:刘婆婆把素绢绷在绷子上,用淡墨细细描着图样;赵娘坐在旁边,手里拿着针线,正练习绣鸟的羽毛;孙娘则在整理布料,把边角料剪整齐,留着做香囊;林晚则拿着订单表,在旁边记录:“客户王掌柜,百鸟朝凤绣屏,三尺 × 五尺,工期十日,定金三贯,尾款两贯,备注:凤凰用金线,百鸟颜色鲜亮。”
起初赵娘还有些紧张,绣错了几根针,线也绕在了一起,她急得额头冒汗,差点把针扔了。刘婆婆见状,放下手里的活,走过去坐在她旁边,拿起她的手,手把手教:“绣鸟的羽毛要从根部往尖部绣,针脚要细,每一针都要贴着前一针的边,这样绣出来才蓬松,像真的羽毛一样。你看,这样走针,是不是就顺了?”
赵娘学得快,没一会儿就掌握了技巧,绣出来的鸟眼圆溜溜的,竟真有几分灵动。孙娘虽然话少,却格外细心,她缝边时会用手指把绢布捋平,连最容易起皱的角落都处理得平平整整,还主动把刘婆婆用完的丝线缠好,放回原处。
到了第五天,绣屏的主体己经完成了大半:百鸟围绕着凤凰,孔雀开屏、仙鹤展翅、喜鹊登枝,每只鸟都透着生气;只剩下凤凰的尾羽没绣。刘婆婆拿出珍藏的金线 —— 是她年轻时在尚衣局做活时剩下的,虽然不多,却足够绣尾羽了。她坐在油灯下,眯着眼穿针,手指有些发抖,却每一针都走得稳稳的,灯光下,金线闪着柔和的微光,落在素绢上,竟真有几分凤凰展翅、霞光环绕的气势。
林晚站在旁边看着,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。这不是简单的绣活,是她们西个人的希望 —— 刘婆婆的绣活能重见天日,赵娘能给娃子治病,孙娘能不再挨饿,而她,能在汴京真正立足。
可就在这时,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,“砰砰砰” 的声响震得门帘都动了,伴随着一个粗嗓门的喊叫:“里面的人出来!绣品行会的!查活计!”
刘婆婆的手猛地一顿,金线差点戳到手指,她抬头看向林晚,眼神里满是紧张;赵娘手里的针 “啪” 地掉在地上,脸色一下子白了;孙娘更是吓得往刘婆婆身后躲,嘴唇都在发抖。三人同时看向林晚,声音带着慌乱:“瑾姑娘,怎么办?行会的人怎么来了?”
林晚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手里的订单表 —— 她早知道行会会来找麻烦,只是没想到这么快。她走到门边,定了定神,缓缓拉开了门 —— 门外站着三个穿灰布衫的汉子,腰间都系着绣品行会的黑色腰牌,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,正瞪着眼睛往院里看,身后的两个汉子也虎视眈眈。
这一关,怕是躲不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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