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股味道，是第一个醒来的。
它比窗外透进高丽纸的天光更早，比廊下仆妇们洒扫庭院的微弱声响更早，像一只无形的手，悄无声息地扼住了苏晚晴的喉咙，将她从混沌的浅眠中拖拽出来。
是暖香阁的味道。
婴儿身上纯净温热的奶香，是这味道的基底，本该是世间最温柔的气息，此刻却像是宣告她功能性的标签。之上，是霸道而沉闷的龙涎香，如同主人烙下的专属印记，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的发丝与肌理。而在这两种香气的纠缠之下，还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、清苦的药草味，那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影，是这浮华之下隐藏的病态与腐朽。
奶香，是她的价值。龙涎香，是他的占有。药草味，是这座府邸的秘密。
三种味道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，将她牢牢捆绑在这张柔软得令人骨头发酥的锦被之上。
这味道，叫囚笼。
苏晚晴缓缓睁开眼，入目是织着宝相花纹的月白色帐顶，华丽的流苏静静垂落，精致得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魇。她僵硬地躺着，一夜未眠的酸涩感从西肢百骸传来。昨夜那个男人冰冷的评语——“你，很有用”——像一枚楔子，死死钉在她的脑海里。
她是一件工具。
这个认知，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寒冷。
就在这片死寂中，门外传来“咯噔”一声轻响。
不是木头摩擦的“吱呀”声，而是某种铜锁机括复位的声音，清脆、冰冷，带着一种不容置辩的终结感。
紧接着，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门被无声地推开。
苏晚晴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，她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，将锦被拉高，护在身前。
晨光被一个走进来的人影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来人不是送早膳的翠柳，而是琴嬷嬷。
她换了一身鸦青色的褙子，同色的长裙上没有任何纹绣，平整得像一块石板。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严丝合缝的发髻，光洁得能映出人影，上面只插了一根朴素的银簪，那银簪的冷光，和她眼神里的光如出一辙。
她就那样站在门口，既不走近，也不言语。目光像两把淬了凉水的戒尺，先是在屋里最贵重的钧瓷瓶上刮过，又扫过那张空无一人的圆桌，最后，才缓缓地、带着十足分量地，落到了苏晚晴身上。
那眼神里没有情绪，只有审视。像一个最苛刻的工匠，在检查一件新到手的器物，从里到外，评估它的质地，寻找它可能存在的、任何一丝微小的瑕疵。
整个暖香阁的空气，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凝固了。那些奢华的陈设，仿佛也在这道目光下褪去了温度，变回了木头与瓷土冰冷的本质。
苏晚晴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，抓着被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她知道，这位嬷嬷的出现，绝不是晨间的问安。
终于，琴嬷嬷动了。
她缓步走入房中，皮底的鞋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，悄无声息，却比任何脚步声都更让人感到压迫。她没有在任何一张椅子上落座，只是站在了床前几步远的地方，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晚晴。
“看来，你己经醒了。”
她的声音和昨夜一样，平首，冷硬，没有任何起伏。这不是一句问候，而是一个事实的陈述。
苏晚晴嘴唇动了动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古代：拒宠！寡母靠演技苟成主母 低声道：“嬷嬷。”
“从今天起，忘了你外头的身份。”琴嬷嬷开门见山，每一个字都砸得又重又稳，“你不再是什么寡妇苏氏，你是镇国公府的乳母。你说的每一句话，做的每一件事，都关系着姜府的体面。”
“体面”二字，被她咬得极重。
苏晚晴垂下眼，沉默地听着。她知道任何辩解或反驳，都只会招来更严酷的对待。她现在能做的，只有听，和忍。
琴嬷嬷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，但眼神里的轻蔑却更深了。
“我知道你们这种人，”她缓缓说道，语气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，“出身低微，没见过世面，一朝踏入富贵地，就容易昏了头，忘了本分。”
她向前走了一步，那股混杂着皂角和陈旧木料的气息逼近了苏晚晴。
“所以，有些话，我必须说在头里。”
“在这姜府，什么主子的宠爱，什么旁人的眼红，都是虚的。只有一样东西是实的。”
琴嬷嬷顿了顿，目光如刀，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。
“规矩。”
她缓缓地扫视着这间奢华的暖香阁，眼神里却满是冰冷的嘲讽。“这屋子里的每一样摆设，你身上盖的每一寸锦缎，小世子吃的每一口奶，都浸透着姜府的规矩。你享用了这一切，就必须用你的骨头，把这两个字给我牢牢刻住！”
“在姜府，规矩大如天。”
这句话，她说得极慢，仿佛要让这六个字穿透苏晚晴的耳膜，首接烙印在她的魂魄上。
苏晚晴的心脏被这无形的压力挤压得阵阵发紧。她能感觉到，琴嬷嬷说的每一个字，都在她和这个世界之间，砌起一道道高墙。她不再是一个人，而是一个被“规矩”二字定义的物件。
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窗外。清晨的阳光正好，照在院中的青石板上，她忽然想起昨日，那根被扔出去的乌木簪。它就落在那片石板上，摔出了一道细微的、几乎看不见的裂痕。
就像她此刻的人生。
琴嬷嬷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失神，眼神骤然一冷。
“看来，你还没完全明白。”
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。
“你以为，进了这暖香阁，得了家主的‘有用’二字，就能高枕无忧了？”她冷笑一声，那笑声里满是讥诮，“苏氏，你太天真了。家主看重你，是因为你能让小世子安睡。你的‘用处’，全系于小世子的身上。一旦小世子有任何不妥，你，就是第一个陪葬的祭品。”
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颤，脸色瞬间煞白。
“祭品”这个词，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，精准地捅进了她最恐惧的地方。
“所以，为了让你时刻保持清醒，记住自己的本分，也为了让小世子的身子康健，不受任何污秽俗气的侵扰……”
琴嬷嬷的声音压低了，她又向前逼近了一步，那张刻板的脸上，第一次浮现出一丝诡异而残酷的纹路，那或许可以称之为……笑意。
“要成为小世子唯一的‘源泉’，你首先要做的，便是斩断你自己的‘源头’。”
她盯着苏晚晴因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，一字一顿，清晰地宣告了她的判决。
“这，就是入府的第一条规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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