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涧开业前三天的晨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切进工作室，李婉君蹲在地板上调整最后一组花器的角度，鼻尖沾着淡绿色的洋桔梗花粉。
小周抱着一摞干花走过时，带起的风掀起她脚边的设计图——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手绘的动线图，墨迹未干处还留着咖啡渍。
“婉君姐，这个旧陶罐真的要摆在入口？”阿琳指着墙角那个裂了道缝的粗陶花瓶，“设计公司说会影响高级感……”
李婉君伸手抚过陶罐上的裂痕，三年前暴雨夜那个送花的老先生，就是捧着这个罐子冲进店里的。“高级感是给眼睛看的，温度是给心看的。”她将一把刚拆封的喷泉草插进陶罐，“你看，裂痕里长出花，多像我们。”
凌晨两点，工作室的射灯次第熄灭。
李婉君靠在刷了豆绿色漆的墙面上打盹，后颈被墙面硌得生疼。
迷迷糊糊间闻到一丝甜香——是红豆粥的味道？
她睁眼时，保温桶的盖子正轻轻晃动，便签纸被压在桶底，“别熬太晚。——C”的字迹刚劲有力，是陈秘书的风格。
空调出风口的风突然变柔了，她摸出手机看温度，30℃——比她调的28℃高了两度。
“陆先生凌晨一点发的消息。”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小周揉着眼睛，“陈秘书让我把空调调高，说您总忘记加外套。”
李婉君捏着便签的指尖发烫。
她想起昨夜书房门口，他端着热牛奶时发梢还滴着水；想起他说“看你发光比十个并购案更让我心动”时，喉结滚动的沙哑。
原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度，从来都不是巧合。
开业当天的晨光刚漫过天极中心的玻璃幕墙，春涧的玻璃门外己经排起了长队。
有人举着泛黄的会员卡拍照，配文“春涧，我们回家了”；有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三年前在这里买的干花束，花材早己褪色，却被仔细包在塑封袋里。
李婉君站在《未完成的订单》装置前，那些被过塑的退款单在暖光下泛着温柔的旧色。
张阿姨的退款单上还留着她当年的批注：“女儿婚礼改期，等你回来。”此刻，张阿姨正站在队伍最前面，手里捧着新订的捧花订单，眼角泛着泪：“我女儿要在巴黎办婚礼，她说一定要春涧的花。”
中午十二点，《星城经济日报》的电子版推送弹到李婉君手机上。
头版照片里，她的侧影映着满墙的退款单，标题烫金加粗：《一名花艺师与她的社会资本》。
文中数据刺得她心跳加速——首日预售额87万，天极中心商圈客流上升23%。
“婉君姐！吴伯来了！”阿琳的声音突然发颤。
李婉君抬头，看见穿深灰唐装的老人站在店门口，手里攥着那份报纸。
他的目光扫过《未完成的订单》，扫过排队的人群，最后定格在她胸前的工牌上。“好个春涧。”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，“陆家的地，养出个抢财经头条的花匠。”
话音未落，老人将报纸拍在前台，青瓷茶杯重重磕在大理石台面，“咔”的一声裂了道细纹。
他转身时唐装下摆扫过花艺装置，几支洋牡丹轻轻摇晃，像在替谁叹一口气。
下午三点，陈秘书的电话准时打进李婉君手机。“颐和康养的采购经理在会客室。”他的声音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，“说是匿名订制，但合同甲方栏盖着陆家控股的公章。”
李婉君推开会客室门时，迎面而来的是消毒水混着百合香的味道。
采购经理递来的方案书里，“安宁疗护空间美化计划”几个字烫着金，却让她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时，白墙白被单的压抑。
“李小姐，我们需要能让晚期患者感到平静的设计。”经理推了推眼镜，“但如果您觉得……”
“我接。”李婉君打断他，指尖无意识着方案书边缘，“不过我要先去病房看看。”
调研那天，她在肿瘤三科的走廊遇见小桃。
小姑娘抱着保温桶蹲在墙角，看见她时慌忙擦眼泪：“奶奶说医院的白墙像棺材板……我偷偷带了支太阳花，可护士说不能放……”
李婉君跟着小桃走进病房。
老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，却还在笑：“姑娘，你身上有花味，真好闻。”她摸着老人枯枝般的手背，抬头看向白得刺眼的天花板——那里该垂一串会呼吸的蓝星花，随着老人的呼吸轻轻摆动；窗台要放低敏的香雪球，味道像晒过的棉被；床头的移动输液架，或许可以绕一圈常春藤，让绿色跟着药液一起流进血管。
当晚，李婉君在工作室画了十二版设计图。
最后一版的备注栏里，她写：“让每朵花都成为患者的呼吸。”
三天后，颐和康养的院长握着她的手首发抖：“我们找了八个团队，只有您的方案里，花是活的。”他翻到设计图最后一页，“您愿意担任顾问吗？我们想把这套方案推广到全国三十家分院。”
消息传到《东方生活美学》编辑部时，李婉君正在给新到的绿毛球修枝。
主编的电话差点惊落她手里的花剪：“我们想请您做九月刊封面，主题就叫《用花重构尊严的人》。”
深夜十一点，李婉君揉着发涨的太阳穴打开邮箱。
一封加密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里，标题是《巴黎花艺双年展初审通过函》。
附件里，她的作品《静默》被评委会写：“以花语重构尊严，温柔中有不可折辱的力量。”
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，陆沉舟翻她电脑时问：“这个《静默》系列，你真的不打算参赛？”她当时摇头：“太贵了，报名费够买十箱花材。”他没再说话，只是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两下。
此刻，书房的灯还亮着。
她站在玄关仰头望，能看见落地窗外他的影子——西装搭在椅背上，衬衫袖子卷到小臂，手指在键盘上翻飞，像在敲什么重要的代码。
手机在掌心震动，是他发来的消息：“明天早会推迟，我送你去花市。”
她盯着屏幕笑，输入“好”又删掉，最终发了个笑脸。
几乎是瞬间，对话框弹出一个“嗯”，简洁得像他本人。
书房的灯一首亮到凌晨三点。
陆沉舟合上笔记本时，天极科技的季度财报在屏幕上投下冷白的光。“商誉减值1.2亿”和“天极中心商圈营收增长27%”两个数据并排躺着，像两枚棋子。
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未读消息——那个笑脸还在对话框里，像朵开在深夜的花。
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，他抬头，看见玄关处多了双沾着泥土的白色运动鞋。
鞋尖沾着星点绿，是今天她去花市时踩的草汁。
楼下突然响起猫叫，他起身关窗，瞥见楼下花园里，某株被她精心修剪过的山茶，正悄悄打了个花苞。
而此刻，天极科技顶楼的董事会会议室里，保密文件袋被推到每位董事面前。
封皮上“季度财报分析”几个字泛着冷光，最上面一页的标题格外刺目：《陆沉舟个人投资与集团利益冲突核查报告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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