栖云园的朱漆大门在暮色里吱呀推开时,李婉君的指尖正掐着随身布包的缎带。
布包是她亲手绣的,月白色底上缀着几枝淡粉蔷薇,针脚细密得能数清花瓣纹路——这是她能拿出的最体面的“行头”了。
门内的灯火顺着穿堂风涌出来,照得她米白色丝绒裙上的褶皱都泛着暖光。
母亲留下的旧珍珠胸针别在锁骨下方,金属搭扣贴着皮肤,凉得她缩了缩脖子。
三天前翻箱倒柜找首饰时,她在旧木匣最底层摸到这枚胸针,搭扣己经松了,她用细金线悄悄缝了两针。
此刻它随着呼吸轻晃,像颗落在雪地上的星子。
“瞧,来了。”
“听说连陆家二少奶奶的位置都是买来的?”
“那花店都快倒闭了吧?”
细碎的议论裹着脂粉气扑过来。
李婉君抬眼,廊下站着七八个男男女女,或倚着红漆廊柱,或端着香槟杯,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她身上扫来扫去。
最前头那个穿宝蓝西装的年轻人晃了晃酒杯,金袖扣撞出脆响——是陆铭川,陆振南的独子,陈秘书资料里写着“最善挑事”。
“嫂子。”陆铭川拖长了尾音,酒气喷在她鼻尖,“我表姑说您会插花?等下给老太太献花可别手抖,要是把花泥撒老太太膝盖上……”他突然笑出声,“倒也挺应景,毕竟您平时收拾花店垃圾也这么熟练吧?”
李婉君望着他领结上沾的酒渍——方才在侧厅,他撞翻了侍者的托盘,陈秘书的消息里提过。
她垂眸理了理裙角,再抬头时眼尾微挑:“陆先生的袖扣是卡地亚新出的蓝气球系列吧?”
陆铭川一怔,下意识摸向手腕: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上周去专柜调进口绣球,看见展柜摆着同款。”她指尖轻轻点了点他袖口,“不过听说这款要配手工定制西装才衬——”目光扫过他皱巴巴的衬衫下摆,“陆先生这件……是H&M当季打折款?”
周围传来低笑。
陆铭川耳尖通红,酒杯捏得死紧,酒液溅在李婉君鞋尖。
她后退半步避开,布包在身侧晃了晃,里面装着那束《静默》的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响。
主厅里传来铜锣轻响。
李婉君抬头,看见陆沉舟站在主位旁。
他穿深灰西装,肩线挺得像把刀,目光扫过人群时,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。
他没看她,只是拇指无意识着食指指节——这是她签合同时注意到的小动作,当时他说“条款你仔细看”,也是这样着指节。
“老夫人到——”
全场静了。
李婉君顺着众人视线望过去。
檀木罗汉床上,老夫人半倚着绣金软枕,苍白的手搭在金丝楠木扶手上,指节泛着病态的青。
她形容枯槁,却有双极亮的眼睛,像两盏浸在茶里的灯。
陈秘书的话在耳边响起:“老夫人信佛,最厌喧哗,偏生这屋子里总有人要吵。”
李婉君摸出布包里的细长礼盒。
深紫鸢尾的香气先钻了出来,混着银叶蕨的清苦,还有雾面纱的柔。
她解开缎带,花束在暖光里舒展——鸢尾垂着丝绒般的花瓣,像合着的唇;银叶蕨的叶脉闪着碎钻似的光,是沉默的纹路;雾面纱裹着花茎,像一层若有若无的茧。
“老夫人。”她捧着花束上前,“这是《静默》。”
老夫人的手指动了动,轻轻抚过鸢尾花瓣。
李婉君看见她眼底浮起点水光,像清晨荷叶上的露。“好静。”老夫人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这些年……我就想听点静的。”她转头看向陆振南,“老二,你说是不是?”
陆振南正端着茶盏,闻言手一抖,茶渍溅在月白长衫上。
他勉强笑道:“母亲说的是,这花……确实别致。”
李婉君退到陆沉舟斜后方时,听见身后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。
陆振南站起来,举着红酒杯:“婉君啊,我听老陈说你那花店每月净亏两万?年轻人创业是好,可别拖累了沉舟。”他说“拖累”二字时,特意加重了语气,目光扫过主位上的陆沉舟。
满桌人都静了。
李婉君放下银勺,骨瓷碗发出清亮的响。
她抬头时笑得温软:“二叔说的是,我确实该省着点花。”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,“不过比起有些人,我这算什么?”
“有些人拿了家族两千万去投什么元宇宙项目,结果血本无归——”她垂眸理了理袖口,“两千万够我开一百家花店了。”
全场哗然。
陆铭川“哐当”一声撞翻椅子,脸涨得通红:“你胡说!”
“上个月财务报表里写着呢。”李婉君从布包里摸出张折好的纸,是陈秘书给的资料包第三页,“项目名称'星链元宇宙',投资时间去年三月,亏损金额一千九百万……”她抬眼,“西舍五入,两千万?”
陆振南的脸青了又白。
老夫人突然轻笑一声:“老二,你家阿川这投资眼光……”
“母亲说笑了。”陆振南额头冒出汗,“年轻人嘛,总有些……”
“我看婉君说得对。”老夫人将《静默》抱在怀里,“能省着花的,才是会当家的。”
李婉君坐下时,余光瞥见陆沉舟端着红酒杯的手顿了顿,杯壁上的冷凝水顺着指缝滑进掌心。
他垂眼盯着杯中暗红的液体,喉结动了动,嘴角却悄悄勾了勾。
散席时己近十点。
李婉君抱着布包站在栖云园门口,夜风吹得她丝绒裙角翻卷。
身后传来皮靴踩过青石板的声音,是陆沉舟。
他的影子落在她脚边,像道黑黢黢的墙。
“数据。”他声音低哑,“从哪来的?”
李婉君仰头看他。
路灯在他眉骨投下阴影,睫毛在眼下扫出小片暗。“陈秘书给的资料包,第三页。”她摸出手机晃了晃,“他说认亲宴上总有人要问东问西,让我提前备着。”
陆沉舟沉默了两秒。
夜风掀起他西装下摆,露出里面深灰衬衫的边角。“明天搬去东苑。”他突然开口。
“东苑?”
“主宅东苑,有独立庭院。”他转身要走,又停住,“你的花艺工作室,我让人收拾出来了。”
李婉君望着他的背影。
路灯将他的影子切成两半,左边是冷硬的西装轮廓,右边……她眨了眨眼,看见他左手攥成拳,指节泛白,像在拼命压住什么。
“陆沉舟。”她喊住他。
他脚步一顿。
“谢谢。”她摸出手机,屏幕亮起的光映着珍珠胸针,“那天的医疗费。”
他没回头,只抬手挥了挥。
黑色轿车的灯在转角亮起,照得他西装后襟闪了闪,像落了片星光。
李婉君摸着布包里的花剪——方才收花时,老夫人悄悄塞给她的,说是“给会插花的孩子”。
夜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,她摸出手机,屏幕上有条新消息:“东苑门锁密码明早六点更新,注意查收。”
她望着陆沉舟消失的方向,忽然想起父亲手术前的那个雨夜。
雨幕里的短信,黑金卡上的冷光,还有此刻掌心里花剪的温度。
或许有些事,从一开始就不是“交易“那么简单。
东苑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茉莉香。
李婉君低头看表,凌晨五点西十。
她摸出母亲留下的珍珠胸针,搭扣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了闪——明天,该去新的地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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