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藤箱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青灰,李婉君跪坐在地毯上,指尖沿着箱盖缝隙慢慢抠开。
箱底那半本笔记本像块滚烫的炭,隔着粗布都灼得她掌心发疼——这是父亲最后一次清醒时塞给她的,当时他咳得整个人蜷成虾米,只说“留着,有用”。
她掀开布帘,泛黄的纸页立刻散出陈年老书的霉味,混着极淡的艾草香。
第一页是父亲的字迹,工整得像刻上去的小楷:“金银花,晨露未晞时采,阴干后置于枕边,可缓心悸。”第二页夹着干枯的薄荷叶,边缘卷翘如被揉皱的绿绸:“薄荷取叶尖三片,沸水闷泡,偏头痛发作时饮半盏,二十分钟见效。”
李婉君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。
她记得十二岁那年,自己因月考压力整夜失眠,父亲煮了碗金银花露,说“老中医的偏方”;高三模考前夜她头痛欲裂,是父亲端来薄荷茶,说“邻居阿婆给的土方子”。
原来不是偏方,是他用半生时间记录的“情绪-植物”对应表——艾草驱噩梦的条目旁,画着歪歪扭扭的小月亮;洋甘菊安抚焦虑的段落下,有个被划掉的“婉婉别怕”。
纸页翻到中间,她的手指猛地顿住。
某页边角用铅笔写着行小字:“今天试着和玫瑰说话了,它抖了抖花瓣。婉婉问我在嘀咕什么,我说和花讲心事呢。她笑我像老小孩,可她不知道,那朵玫瑰真的静了静,香气淡了两分——许是听懂了。”
眼泪啪嗒砸在纸页上,晕开一团模糊的墨。
李婉君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暴雨夜,她缩在父亲花房里躲雷,看见他对着一盆快枯萎的百合絮絮叨叨:“别怕呀,雨停了太阳就来。”
后来那株百合真的活了,她当时只当是父亲养花手艺好,原来他早就拥有和自己一样的感知力——在那个连心理咨询都被说成“矫情”的年代,他只能把这能力藏在“老中医偏方”的壳子里。
凌晨三点的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得笔记本哗哗翻页。
李婉君摸出打火机,又迟疑着放下。
她想起昨天会议上,小满举着画满蓝花的本子说:“阿姨,小花和我说话了,说它也疼过,所以现在想抱抱我。”想起阿阮用手语比的“心”,想起裴文昭说的“螺旋蓝花是集体潜意识的共鸣”。
父亲的笔记是种子,但她要的不是把种子埋进旧土,是让它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生根。
蜡烛在桌角燃得噼啪响。
她将笔记本轻轻放进火盆,第一页刚触到火苗就蜷成金红色的蝴蝶。
“爸,”她对着跳动的火光轻声说,“您的花事,该换种方式流传了。”
晨光透过纱帘漫进客厅时,火盆里只剩一堆白灰。
李婉君站在落地镜前整理衣领,镜子里的人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樱桃,嘴角却翘着。
她抓起车钥匙出门时,瞥见玄关处陆沉舟的黑风衣搭在椅背上,衣摆还带着昨夜加班的冷意——他又在书房熬了通宵,却在她烧笔记时悄悄放了杯热牛奶在藤箱旁,杯底压着张便签:“需要我做什么,说。”
“春涧联盟”会议室的投影仪亮得刺眼。
李婉君站在白板前,身后是她连夜做的PPT,标题“星火计划——基层情绪疗愈师培养方案”闪着暖金色的光。
“我们不教天赋,”她敲了敲“情绪共鸣基础识别术”的条目,“教观察:记录花的状态变化,记录使用者的微表情,记录温度、湿度、光照的数值。”她指向最后一页的数据库框架,“这些数据会变成坐标,帮更多人找到属于自己的‘花语’。”
阿阮第一个站起来鼓掌,手语比得又急又快:“我要当第一个学员!”小满妈妈举着手机喊:“我帮你们在社区群发报名链接,半小时就有二十个人问!”
裴文昭推了推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:“我联系了三家社区医院,他们愿意提供场地做试点。”
报名系统开放的提示音在李婉君手机上炸成一片。
她盯着后台不断跳动的数字,三小时零七分,报名人数停在1001——系统上限是一百,但多出来的一千人,都是火种。
陆沉舟的消息是在下午五点发来的。
她点开邮件链接,“花语云图”的界面像片缀满星子的夜空,红色光斑代表“需要安抚的焦虑”,蓝色是“被治愈的平静”。
附件里只有一行字:“天极AI的情绪模型己接入,数据会自动生成热力图。这次不是收藏,是共享。”
李婉君的手指在触控板上轻轻滑动,北京的光斑在胡同里攒成簇,成都的蓝光沿着茶馆的竹椅绵延,连西北小县城都有几点红,像散落在戈壁的火星。
她忽然想起昨夜火盆里的纸灰,原来它们没消失,是乘着风去了更远方。
变故来得毫无预兆。
苏晚晴的举报信被贴在文化部门口时,李婉君正在花房给新一批“夜烬”浇水。
陆沉舟的助理小吴冲进来时,白衬衫都被汗浸透了:“苏小姐说咱们非法行医,说情绪疗愈没有医学资质——”
“她急了。”李婉君把喷壶放在花架上,水珠顺着叶尖滴进陶盆,“上周社区报告里,有三个她诊所的病人转来做花疗。”
解决得比想象中快。
老周是在第三天上午敲开联盟大门的。
他手里攥着个褪色的牛皮纸袋,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:“这是零三年春涧疗养合作项目的备案文件,当年我给李师傅开车,他去签协议时我在门口等着,文件复印件一首收在老房子墙缝里。”
十二位学员的实践报告随后寄到,每本都厚得像块砖,夹着患者的手写感谢卡:
“张奶奶说夜来香比安眠药管用”
“自闭症小朋友摸了向日葵后笑了”
“我老伴儿说,玫瑰香让他想起和我谈恋爱那会儿”。
举报案驳回通知下来那天,李婉君在联盟门口遇见老周。
他蹲在台阶上抽烟,见她来立刻掐了烟:“李师傅要是知道你现在干的事,得高兴得把花房翻个底朝天。”
他从裤兜摸出颗水果糖,糖纸都磨毛了,“这是他当年总揣着的,说哄小娃娃管用——你现在也是哄大娃娃的人了。”
入夜,李婉君坐在书桌前,新笔记本的扉页泛着柔白的光。
她蘸了蘸钢笔水,笔尖悬在纸页上停了三秒,落下第一行字:“真正的疗愈,从来不是让人忘记痛苦,而是教会他们,在废墟里种出会唱歌的花。”
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。
她抬头,月光下的“夜烬”母本终于完全绽放,蓝紫色花瓣层层叠叠,像团烧不熄的火焰。
同一时刻,瑞士日内瓦的深夜,陈教授的邮箱弹出提示。
他戴着老花镜点开附件,耳机里传来清脆的“咔”声——是花开的声音。
背景里有个小女孩的童声,轻轻哼着:“星星落进花盆里,开出一朵小月亮……”
他摘下耳机时,镜片上蒙了层雾。
清晨六点的光刚爬上窗沿,李婉君被厨房的响动惊醒。
她裹着睡袍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,看见客厅暖黄的灯光里,陆沉舟正弯腰从烤箱里取东西。
他的衬衫下摆松松垮垮垂着,发梢还沾着没吹干的水珠,听见动静回头时,耳尖还带着熬夜后的薄红。
“醒了?”他把烤得金黄的可颂放在托盘里,旁边是杯刚煮好的玫瑰花茶,“老周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,我试了七次,这次应该不焦了。”
李婉君的脚尖刚碰到地板,就听见烤箱“叮”的一声——原来他烤了两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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