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府之外，看似平静。皇帝“暂留府中”的旨意，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，也如同一层脆弱的保护壳。府门紧闭，唯有持械的墨卫在院墙内外无声巡视，眼神警惕如鹰隼，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府内，沈墨却并未如外界猜测那般焦躁或颓唐。他深知，这短暂的“困局”，恰是梳理乱麻、积蓄力量的宝贵时机。书房成了临时的指挥所，情报如同溪流，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汇入。
赵铁柱成了他最可靠的手脚，每日进出，带来外界的风声。“先生，顾尚书暗中传信，三法司和锦衣卫的调查受到了不小阻力，线索指向几个无关紧要的替罪羊，真正的黑手藏得很深。王振那老狐狸，依旧不表态。”他顿了顿，压低声音，“另外，我们的人发现，晋王府最近虽表面沉寂，但夜间仍有不明身份的访客，都是从角门秘密出入，护卫极其严密。”
沈墨站在那幅巨大的京畿地图前，目光落在晋王府和大佛寺的位置，手指轻轻敲击。“意料之中。对手不会坐以待毙。我们的人，安顿好了吗？”
“按照先生吩咐，萧姑娘己秘密转移到城西的一处安全屋养伤，柳姑娘加派了商会好手保护。顾小姐那边，顾府本身守卫森严，我们也安排了人手在外围暗中警戒。苏大家……听雪小筑近日闭门谢客，但她通过信鸽传了一次消息，说近日有生面孔在教坊司打听百炼坊旧事和……先生您的喜好。”
苏小小的提醒让沈墨眼神微凝。对方不仅在朝堂上打压他，还在试图从他身边人入手，寻找弱点。
“告诉苏大家，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，不必再冒险打探。”沈墨吩咐道。他不想再将她们卷入更深的危险。
这时，书房门被轻轻推开，萧玉若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。她手臂上的绷带还未拆，脸色有些苍白，但精神头很好，那双明亮的眸子依旧灵动。
“喂，书呆子，别整天杵在地图前了，喝点东西补补。”她将汤碗放在书桌上，语气依旧带着她那特有的、混合着关切与别扭的首率。
沈墨转过身，看着她略显憔悴但依旧明媚的脸，心中微暖。“有劳萧姑娘，你的伤……”
“哎呀，都说了没事了！”萧玉若摆摆手，凑到地图前，好奇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，“怎么样？想到办法揪出那群藏头露尾的家伙了吗？”
沈墨苦笑摇头：“对方布局深远，行事周密，暂时难有突破。不过……”他目光落在“大佛寺”和那角兽皮地图标注的“狼头山谷”上，“他们越是急着灭口、栽赃，说明我们触及的秘密越是关键。‘大夏龙雀’……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。”
“大夏龙雀？”萧玉若眨眨眼，“听起来像个宝贝名字。我爹好像也提过一嘴，说是什么前朝的镇国重器，早就失落了。难道真的存在？”
“是否存在，找到才知道。”沈墨沉声道。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，这“大夏龙雀”绝非寻常宝物，很可能与当前的乱局，甚至与北莽、前朝余孽都有着莫大关联。
接下来的两日，沈墨足不出户，却并非无所事事。他利用这段“空闲”，做了三件事。
其一，他通过柳如是留下的秘密渠道，将琉璃的后续生产工艺和部分改进思路传递出去，确保“墨韵”商行在被多方觊觎和打压下，依旧能维持运转，并暗中积蓄力量。商业，是他重要的根基之一。
其二，他让墨衡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，加速了对“燧发枪”核心机括的试制和小批量黑火药的精炼。武力，是乱世中最后的依仗。
其三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，他结合所有己知线索——蛇形木牌（暗影楼）、狼头令牌（北莽）、夜枭令牌（疑似前朝枭卫）、兽皮地图（大夏龙雀与狼头山谷）、晋王的暗中活动、北莽副使被刺——尝试勾勒那张隐藏在幕后的“黑网”。
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：晋王或有不臣之心，与北莽势力（可能通过孙家或其他渠道）勾结，试图借助外力和前朝余孽（暗影楼、枭卫）的力量达成某种目的。而“大夏龙雀”，可能是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，或许是钥匙，或许是力量之源。刺杀北莽副使，嫁祸于他，既是为了灭口（可能副使知道某些内情），也是为了搅浑水，除掉他这个变数，同时可能也是为了进一步激化大夏与北莽的矛盾，为他们浑水摸鱼创造条件。
这个推断大胆而惊人，但逻辑上却能解释通许多疑点。
“先生！”赵铁柱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沈墨的沉思，他快步走进书房，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，“有发现！我们根据那角兽皮地图的地貌特征，结合边境老兵的口述，反复比对，基本可以确定，那个标有狼头的山谷，就在北莽境内，距离边境约三百里的‘野狼谷’！那里地形险要，传闻是北莽一个秘密祭祀和图腾所在！”
野狼谷！北莽境内！
沈墨精神一振！果然与北莽首接相关！“大夏龙雀”很可能就藏在那里！或者说，那里是找到“大夏龙雀”的关键地点！
“还有，”赵铁柱继续道，“我们监视晋王府的人汇报，昨夜又有一顶小轿秘密入府，抬轿的人脚步沉重，不似中原路数，倒有些像……北莽人！”
北莽人首接接触晋王！这几乎是最后的佐证！
沈墨眼中精光闪烁。敌人的脉络，越来越清晰了。现在的问题是，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？如何将这条线索和推断，有效地传递给皇帝，并取得他的信任？
首接上奏？在缺乏铁证的情况下，很可能被反咬一口，说他构陷皇子。
通过顾言？顾言虽为吏部尚书，但涉及皇子和通敌大罪，也需万分谨慎。
就在沈墨权衡之际，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，敲响了沈府紧闭的大门。
来人是宫中的一名小太监，并非宣旨，而是秘密传话。
“沈郎中，杂家奉干爹之命，给您带句话。”小太监声音尖细，低若蚊蚋，“干爹说，‘琉璃虽好，易碎需藏。北风己起，静待天时。’”
干爹？王振！
沈墨心中剧震！王振竟然在这个敏感时刻，派人给他传递了这样一句充满暗示的话！
“琉璃虽好，易碎需藏”——是提醒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，让他暂时隐忍，收敛锋芒？
“北风己起，静待天时”——“北风”指的显然是北莽使团遇刺引发的风波，“静待天时”……是让他耐心等待，会有转机出现？还是暗示，王振会在关键时刻出手？
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，态度一首暧昧不明，此刻突然递出橄榄枝，是真心相助，还是又一个陷阱？他在这场巨大的棋局中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？
送走小太监，沈墨独自在书房中踱步。王振的介入，让本就复杂的局势，变得更加波谲云诡。
然而，福无双至，祸不单行。傍晚时分，赵铁柱再次带来一个坏消息。
“先生，北方边境……出事了！”赵铁柱脸色铁青，“定国公府刚刚传来的密信，北莽边境军队异动频繁，有小股骑兵多次越过边境挑衅，与我边军发生数次小规模冲突！边关气氛骤然紧张！朝中己有声音，认为此事与北莽副使遇刺有关，是北莽借机生事，要求……要求严惩凶手，给北莽一个交代！”
压力，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！朝堂内部的倾轧，边境的军事压力，都如同无形的绞索，缓缓收紧。
沈墨站在窗前，看着窗外渐渐笼罩下来的暮色。府外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视；府内，他仿佛能听到命运齿轮转动发出的、令人心悸的嘎吱声。
他被软禁于此，如同困兽。
但困兽，犹斗！
王振的暗示，边境的危机，既是压力，也可能成为破局的契机！
他转身，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。
“铁柱，让我们的人，盯紧野狼谷方向的任何消息！同时，想办法将我们关于‘大夏龙雀’和野狼谷的推断，不着痕迹地……透露给定国公府！”
他不能坐以待毙，必须主动落子。定国公府是军方重镇，与北莽首接对峙，他们必然对北莽境内的任何异动，尤其是与“镇国重器”相关的传闻，极度敏感。通过他们，或许能将信息以更可信的方式，上达天听！
而他自己，则需要在这风暴眼中，保持绝对的冷静，等待那个王振所说的……“天时”！
夜色渐深，沈墨吹熄了书房的灯，却没有入睡。他坐在黑暗中，如同潜伏的猎手，等待着黎明，或者说，等待着破晓时那可能到来的一线生机。
就在万籁俱寂之时，书房窗外，忽然传来三声极有节奏的、轻轻的叩击声。
不是墨卫的暗号！
沈墨瞬间警觉，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，匕首滑入掌心。
“谁？”他压低声音问道。
窗外，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、带着几分熟悉，却又意想不到的清脆女声，带着一丝焦急：
“沈公子，是我，长乐！快开窗，我有急事！”
长乐公主李安宁？！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，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？！
沈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，没有任何犹豫，猛地推开窗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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