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败。
一次又一次的失败。
最初混合好的火药粉末。
在润湿造粒时。
要么过于干燥无法成型。
要么过于结成硬块。
好不容易制成颗粒。
晾干后一试。
燃烧速度甚至不如原来的粉末。
或者干脆无法引燃。
王瑾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。
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气馁。
反而燃烧着更加炽热的火焰。
那是一种技术狂人遇到挑战时特有的兴奋。
“问题应该出在研磨细度和润湿程度上。”
王瑾捏着又一次失败的颗粒。
放在鼻尖闻了闻。
又用手指捻开。
仔细观察。
“硝石易潮解，润湿时需格外小心，水量与搅拌时间需精确控制。”
“木炭种类也可能影响，柳木炭与杉木炭孔隙不同，吸附力亦有差异。”
他喃喃自语。
完全沉浸在了解决问题的世界里。
朱寿看着他那专注的样子。
心中暗自点头。
他要的就是这种纯粹的技术人员。
不迷信权威。
不畏惧困难。
只相信逻辑和实验结果。
“王先生，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分步润湿。”
朱寿提出建议。
“先将混合好的药粉平铺，用细雾少量喷洒，边喷边快速搅拌，确保湿度均匀。”
“然后用不同孔径的筛子多次过筛，选取大小最为均匀的那部分进行阴干。”
王瑾眼睛一亮。
“此法甚好！可最大限度控制湿度！”
说干就干。
两人立刻重新开始。
朱寿负责用自制的、带细孔的竹筒喷洒极细的水雾。
王瑾则用一把木铲。
飞速而均匀地搅拌着药粉。
如同最精细的厨师。
这一次。
混合药粉的湿度明显均匀了许多。
接着。
他们用三种不同孔径的铜筛。
依次筛选的药粉。
最终得到了颗粒大小相对一致的半成品。
小心地摊在干净的麻布上。
置于通风阴凉处慢慢阴干。
这个过程需要耐心。
等待的时间里。
王瑾又拉着朱寿。
讨论起燧发机构的弹簧问题。
“公子所言的钢片淬火‘回火’之道，王某思索良久，深以为然。”
“以往工匠只知淬火使其坚硬，却不知过硬则脆，易断裂。”
“若能在淬火后，再以特定温度加热片刻，消除内应力，确能使其刚柔并济！”
他越说越兴奋。
甚至捡起一根树枝。
在地上写画起来。
向朱寿阐述他根据朱寿之前提到的理念。
所构思出的几种具体的回火方案。
朱寿认真听着。
不时补充一些关于温度控制和冷却介质的想法。
两人讨论得忘我。
首到忠伯前来提醒用晚饭。
才发觉天色己晚。
第二天下午。
经过一天多阴干的火药颗粒。
终于可以测试了。
所有人都聚集在砖窑后墙根下特意清理出的空地上。
气氛有些紧张。
王瑾亲自操作。
他取出一小撮新制成的颗粒火药。
小心地放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。
铺成一条细线。
然后示意众人退到安全距离外。
他深吸一口气。
用火折子点燃了细线的一端。
“嗤——！”
一道明显比以往更加迅捷、更加明亮的火光。
沿着火药线急速蔓延！
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残渣！
燃烧得非常充分！
“成了！”
王瑾猛地一挥拳头！
脸上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！
“燃烧速度稳定！残留极少！威力定然不同凡响！”
忠伯和两名老兵虽然不懂技术。
但看那火光速度和干净程度。
也知道这东西非同一般。
脸上都露出了笑容。
“还需实测威力。”
朱寿虽然也高兴。
但保持着冷静。
王瑾立刻找来一个厚实的旧陶罐。
装入少量新式颗粒火药。
插入引信。
封好口。
埋入一个土坑中。
点燃引信后。
众人迅速躲到砖墙后。
“轰！”
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巨响！
泥土飞溅！
那陶罐被炸得粉碎！
威力明显比使用等量旧式火药大上不少！
“好！好啊！”
王瑾激动得满脸通红。
跑到土坑边。
仔细观察着爆炸痕迹。
“公子！此法可行！绝对可行！”
他转身看向朱寿。
眼神中充满了震撼和彻底的叹服。
“公子不仅精通机括奇巧，于火药之道，竟也有如此深厚的造诣！”
“王某……佩服！”
这一次的“佩服”。
与之前客套的敬佩截然不同。
是发自内心、五体投地的折服。
作为内行人。
他太清楚这均匀颗粒火药的意義了。
这不仅仅是威力的提升。
更是标准化和可靠性的巨大飞跃！
对于军队而言。
稳定的性能。
远比偶尔惊人的威力更重要！
朱寿上前。
看着那爆炸的痕迹。
心中也松了一口气。
第一步。
总算迈出去了。
“此乃先生与朱寿共同努力之功。”
他没有居功。
反而肯定了王瑾的贡献。
“若无先生精湛的技艺和持之以恒的试验，光有想法，亦是空中楼阁。”
王瑾闻言。
心中更是热流涌动。
这位年轻的东家。
有本事。
却不倨傲。
尊重他的劳动。
肯定他的价值。
士为知己者死。
能追随这样的人。
钻研如此前沿的技艺。
他王瑾。
何其幸也！
之前因被革职而产生的郁结和颓丧。
在这一刻。
仿佛都被这火药爆炸的热浪。
涤荡一空！
他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。
“公子！”
王瑾对着朱寿。
郑重地长揖到地。
“蒙公子不弃，授以秘术，信以重托。”
“王瑾在此立誓，必竭尽所能，穷毕生所学，助公子完成此利国利民之伟业！”
“纵百死而不悔！”
他的声音铿锵有力。
带着一种找到了信仰般的坚定。
朱寿连忙扶起他。
“先生言重了。”
“前路漫漫，你我同心协力便是。”
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。
一种基于技术和信任的牢固同盟。
在此刻正式结成。
站在稍远处的柳青眉。
将这一切看在眼里。
心中波澜起伏。
她亲眼见证了那改良火药的威力。
也看到了王瑾这个原本有些孤傲的技术人才。
是如何被朱寿彻底折服。
这个朱寿。
不仅有点石成金的本事。
更有一种凝聚人心的独特魅力。
她越来越觉得。
父亲和自己。
这次可能真的押对宝了。
然而。
就在田庄内众人为初步成功欢欣鼓舞。
凝聚力空前高涨之时。
庄外不远处的山林里。
一个穿着粗布衣服、樵夫打扮的汉子。
正趴在一簇灌木后。
远远望着田庄的方向。
刚才那声沉闷的爆炸声。
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。
他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。
“这庄子里……在搞什么名堂？”
他低声自语。
从怀中摸出一张粗糙的草图。
上面大致画着田庄的位置和轮廓。
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：“重点关注，查清其内所营何事。”
落款处。
是一个模糊的印记。
若是永昌百货的周管事在此。
定能认出。
这正是他私下里派人传递消息时所用的暗记。
技术的火花刚刚燃起。
窥探的阴影己悄然临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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