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空像是被谁泼了浓墨，唯独海湾这一片，被游艇的灯火映照得波光粼粼，恍如白昼。巨大的白色游艇静静泊在私人码头，像一头蛰伏的、优雅的兽。船上隐约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，混合着香槟杯碰撞的清脆，和海浪轻拍船舷的絮语。
樊胜美站在码头的延伸栈桥上，海风带着微咸的湿气，撩起她特意为今晚打理过的卷发。她身上是一件藕粉色的缎面长裙，剪裁极尽简约，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锻炼后愈发玲珑的曲线。颈间是陈天宇上月送她的钻石项链，碎钻众星捧月般托着一颗主石，在夜色里折射出冷冽而璀璨的光。
可她指尖冰凉。
这艘船，这音乐，这空气中弥漫的、过分用力的浪漫气息，都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。而她，是网中央那只振翅欲飞，却不知网绳何时会骤然收紧的蝶。
“发什么呆？”温暖的气息从身后靠近，陈天宇的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腰，下巴轻蹭她的发顶。他今天穿着亚麻色的休闲西装，没系领带，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，露出小半截精致的锁骨，比平日西装革履时更多了几分慵懒的性感。他身上那股清冽的、带着点雪松味的男香，将她若有若无地包裹。
“被吓到了，”樊胜美侧过头，对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、带着些许受宠若惊的羞赧笑容，“这也太……隆重了。”她目光扫过游艇甲板上穿梭的、衣着光鲜的男女，那些都是陈天宇圈子里的朋友，她大多只在某些高级场合远远见过。
“为你庆祝生日，再隆重都不过分。”陈天宇低笑，揽着她向登船梯走去。他的手心温热，力道适中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引领。
踏上甲板，立刻有侍者端着托盘上前，金边香槟杯里，浅金色的液体冒着细密愉悦的气泡。水晶灯的光晕下，每一张笑脸都显得真诚而热络。
“Fanny，生日快乐！”
“天宇可真用心，羡慕死人了！”
“这游艇太棒了！是陈叔叔新买的吗？”
恭维声此起彼伏。樊胜美含笑应对，与每一个上前的人碰杯，寒暄，姿态优雅，无可挑剔。她感觉自己像上了发条的玩偶，每一个表情，每一句回应，都经过精密计算。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曲筱绡，正和一个高大男人聊得火热，对她眨了眨眼，无声地传递着“姐妹看好你”的信号。
安迪和关雎尔、邱莹莹也来了，站在稍远些的地方，对她举杯示意。安迪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，而小关和邱莹莹则完全是纯粹的兴奋与祝福。
这一切，都太完美了。完美得像一场排演过无数遍的戏。
陈天宇一首陪在她身边，手臂始终占有性地圈着她的腰。他耐心地向她介绍船上他特意请来的米其林三星主厨，介绍今晚演奏的乐队来自维也纳，甚至指着远方的海平面，说己经安排了待会儿的烟花秀。
“喜欢吗？”他低头问她，眼神在璀璨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。
“喜欢。”樊胜美点头，心脏却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。喜欢？不，是恐惧。这种被捧到云端，脚下却空空荡荡的感觉，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。
晚餐是冗长而精致的法餐。长长的餐桌铺着雪白桌布，银质餐具熠熠生辉。每一道菜都像艺术品，佐餐的酒换了又换。陈天宇坐在主位，谈笑风生，掌控着全场的气氛。他偶尔会越过餐桌，亲手为她布菜，低声问她味道如何，体贴入微。
樊胜美小口吃着盘子里那块煎得恰到好处的鹅肝，细腻肥美的口感在舌尖化开，她却尝不出什么滋味。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陈天宇放在桌面的左手，修长的手指，骨节分明。那无名指上，还空着。
一个荒诞而清晰的念头，如同海面下的暗礁，猛地撞进她的脑海——
他要求婚。
就在今晚。在这艘象征着财富、地位与浪漫的游艇上。
这个预感来得如此强烈，几乎让她握不住手中的刀叉。血液仿佛一瞬间涌向头顶，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。耳边所有的喧闹、音乐、谈笑，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，变得模糊不清。
她想起自己那个租来的、即将到期的爱马仕Birkin，想起为了支付高仿珠宝和这条裙子尾款而拆东墙补西墙的网贷账户，想起那个隐藏在书房书架后、装着她所有不堪秘密的保险箱……
冷汗，悄无声息地浸湿了她后背的缎料。
如果他此刻跪下，拿出戒指，她该是什么表情？惊喜？感动到落泪？她练习过无数次面对这种场景的反应，可事到临头，却发现所有的演技在真实的利益与危险面前，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这枚戒指，是通往她梦寐以求生活的通行证，却也可能是一道将她彻底锁死在谎言牢笼里的枷锁。
“不舒服？”陈天宇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走神，凑近低声问，语气带着真实的关切，或者说，是表演出来的关切。
樊胜美猛地回神，强迫自己扬起一个明媚又带点娇憨的笑，顺手拿起香槟杯抿了一口，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，稍微压下了那份燥热不安。“没有，只是觉得像在做梦。”她轻声说，眼神迷离地望向他，“天宇，谢谢你给我这一切。”
陈天宇似乎很受用她这种依赖又崇拜的眼神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。“傻瓜，这只是一个开始。”
一个开始。是啊，一个更危险、更无法回头的开始。
晚餐后，部分客人移至内舱的酒吧继续畅饮，部分则留在甲板吹风。乐队奏起了更舒缓的曲子。陈天宇被几个朋友拉着说话，樊胜美借口去洗手间，暂时离开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热闹。
她走到游艇尾部的观景平台，这里相对安静。扶着冰凉的栏杆，深深吸了几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。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洒落的碎钻，勾勒出繁华的轮廓。那里有她挣扎求存的过去，也有她孤注一掷想要抓住的未来。
“樊胜美，”她对着黑暗中起伏的海面，无声地咀嚼着自己的名字，“你真的……赢了吗？”
没有答案。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船体，发出空洞而持续的呜咽。像是一场盛大狂欢的背景音，也像是一声来自深渊的、无人听见的叹息。
她整理了一下表情，重新挂上那副完美无瑕的“Fanny”面具，转身，向着那片灯火通明、即将决定她命运的中心走去。
风暴来临前，海面总是格外平静。而她，己身在风暴眼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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