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忽然变得粘稠，裹挟着香槟的甜腻和谎言的味道，缠绕在樊胜美绷紧的脊柱上。她转身，走回那片过于明亮的灯光里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之上。
小提琴的旋律不知何时变了调，从悠扬的漫步变成了带着隐秘期待的颤音，丝丝缕缕，挠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。甲板上的宾客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，谈笑声低了下去，一种无声的骚动在空气中蔓延。
陈天宇站在那片光晕的中心，背后是墨色流淌的海与缀满碎钻的夜空。他刚刚结束与一位叔伯的寒暄，此刻正微微侧身，目光穿透人群，精准地锁定了她。那眼神不再仅仅是温柔，更糅杂了一种势在必得的、猎人般的锐光。
他朝她伸出手。
周围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樊胜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，又在耳蜗里轰鸣着退潮的声音。她强迫自己抬起仿佛灌了铅的腿，走向他，脸上是练习过无数次的、带着些许茫然和无措的甜美笑容。每一步，都感觉那无形的网正在收紧。
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掌心的前一秒——
“砰！哗——！”
巨大的爆鸣声自身后炸响！
樊胜美浑身一颤，几乎惊叫出声，猛地回头。
深邃的夜幕被骤然点亮，无数璀璨的金色光点拖着耀眼的尾迹冲天而起，在抵达最高点的刹那轰然绽放，化作漫天流火般的垂柳，绚烂、霸道，几乎要将整个天空燃烧殆尽。紧接着，第二朵，第三朵……姹紫嫣红，形态各异，将海面映照得光怪陆离，如同打翻了上帝的调色盘。
烟花秀！他之前提过的，但没人想到会如此声势浩大，如此……迫不及待。
巨大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，她瞳孔中倒映着这人为的、短暂的星河，惊艳是真的，但那份被巨响勾出的、源自心底的恐慌，也同样真实。她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胸口，那里，心脏正疯狂地擂着胸腔。
陈天宇似乎很满意她这“被震撼到失语”的反应。他向前一步，不再是简单地牵她的手，而是就着这漫天烟火作为背景，双臂一张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。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的、宣告式的拥抱，不容拒绝。
“喜欢吗？”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，比平时更低哑，带着灼热的气息，“专门为你准备的。”
她在他怀里，身体有瞬间的僵硬，随即软化下来，侧脸贴在他昂贵的西装面料上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鼻尖萦绕的雪松味此刻仿佛带着某种麻醉的效用。
就在这时，乐队停止了演奏。一个侍者推着一个多层蛋糕缓缓走来，蛋糕顶端装饰着精致的翻糖人偶，赫然是她和他依偎的模样。宾客们自动围拢过来，形成一个小小的半圆。
生日快乐歌响起。
在一片“许愿！许愿！”的起哄声中，樊胜美闭上眼睛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。愿望？她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，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得可怕：稳住，樊胜美，无论如何，先过了今晚。
她吹熄蜡烛。
掌声和欢呼声响起。
然而，气氛并未就此放松。陈天宇没有松开她，反而就着拥抱的姿势，手臂微微用力，让她面对着自己。他低头凝视着她，眼神里的某种东西让周围的起哄声渐渐平息下来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，单膝跪了下去。
甲板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，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，只有烟花在空中持续绽放的闷响，如同遥远战场传来的炮火。
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樊胜美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，他仰着脸，背后的天空正上演着最极致的绚烂，可他的眼神却比任何一刻都要专注，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、近乎虔诚的光。
“Fanny，”他开口，声音透过这诡异的寂静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，“从见到你的第一眼，我就知道，你是我一首在等的人。”
他顿了顿，像是在斟酌词句，又像是在享受这掌控一切的时刻。
“你美丽，独立，聪慧，像一颗独一无二的钻石，照亮了我的生活。”他的话语如同排练过无数遍的台词，流畅而动听，“我知道，生活不会总像今晚的烟花一样只有绚烂，但我希望，无论未来是风雨还是晴天，我都能站在你身边，为你遮风挡雨，给你所有的幸福。”
他空着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深蓝色丝绒戒指盒。盒盖“啪”一声轻响，在他指尖打开。
刹那间，仿佛周围所有烟花的色彩和光芒，都被那一方小小的丝绒盒子吸了进去，然后凝聚、爆发——
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内衬上。
主石是一颗纯净无比、火彩夺目的圆形明亮式切割钻石，大到几乎有些夸张，目测至少有五克拉以上。它被无数细小的白钻众星捧月般簇拥着，镶嵌在铂金的戒托上，设计繁复而奢华，在游艇的灯光和漫天烟火余晖的映照下，折射出冰冷、刺目、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。
这光芒，像一把利剑，瞬间刺穿了樊胜美所有的心理防线。
她的大脑一片空白。之前所有的预感、不安、算计，在这一刻都被这纯粹的、象征着极致物欲与征服的光芒冲击得七零八落。虚荣心像一头被囚禁己久的野兽，咆哮着冲出牢笼，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呼吸。
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，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，里面迅速积聚起生理性的泪水。这不是演技，至少不全是。这是一种被巨大财富和浪漫场景双重冲击下的、最原始的本能反应。
“嫁给我，Fanny。”陈天宇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，他举起戒指，让那光芒正对着她，“让我照顾你，一辈子。”
周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。
“答应他！”
“天宇太浪漫了！”
“嫁给他！嫁给他！嫁给他！”
声音汇聚成浪潮，将她淹没。她看到曲筱绡在人群里兴奋地跳脚，看到安迪微微颔首，眼神复杂，看到关雎尔和邱莹莹感动得眼圈发红。
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，等待着她的回答。
樊胜美身体微微颤抖着，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脸颊。她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钻戒，它象征着摆脱过去泥沼的终极胜利，象征着踏入顶级豪门的通行证，也象征着她脚下这座用谎言堆砌的、随时可能坍塌的空中楼阁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将那只捂着嘴的、微微颤抖的手，缓缓地，伸向了陈天宇。
指尖在接触到那冰冷戒托的瞬间，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。
然后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，带着哽咽，却清晰无比地响起，穿透了所有的喧嚣：
“我愿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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