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的十月，秋阳把军区大院的梧桐叶晒得透亮，风一吹，叶子簌簌落在青砖路上，像铺了层金箔。沈家老宅在大院最深处，是栋带院子的老式红砖楼，今天却格外热闹——朱红的大门上贴了“喜”字，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挂着串红灯笼，连墙角那丛万年青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，空气中飘着红糖鸡蛋和桂花糕的甜香。
这是沈家小女儿沈秋墨的满月宴。
堂屋里早挤满了人，大多是穿着便服的老军人，袖口挽着，嗓门洪亮，聊的不是当年的战场往事，就是如今院里谁家的小子又考了年级第一。沈爷爷沈建国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衬衫，领口扣得严严实实，怀里抱着个裹在大红襁褓里的婴儿，正是沈秋墨。
小家伙闭着眼睛，睫毛纤长，像两把小扇子，小鼻子微微皱着，偶尔咂咂嘴，粉嘟嘟的脸蛋被秋阳映得透着光。沈建国稀罕得不行，连烟都戒了三天，怕呛着孙女，此刻正低头用胡茬轻轻蹭着她的额头，声音放得比棉花还软：“我的乖孙女儿，慢点长，爷爷还没抱够呢。”
“老沈，你这是疼孙女疼得没边了！”轮椅轱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，陆爷爷陆正宏被保姆推着进来，身上盖着条军绿色毯子，虽然腿脚不便，眼神却依旧锐利。他是沈建国的老战友，当年两人在朝鲜战场上背靠背挡过子弹，后来又一起转业到军区，交情比亲兄弟还深。
陆正宏盯着沈建国怀里的沈秋墨，笑着拍了拍轮椅扶手：“让我瞧瞧，咱们大院的小公主长啥样。”沈建国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过去，陆正宏刚碰到襁褓的边角，就忍不住感叹：“这眉眼，跟她妈年轻时一模一样，将来肯定是个美人胚子！”
这话刚落，沈建国突然一拍大腿，嗓门瞬间提了八度，带着山东人特有的豪爽：“老陆！我跟你说个事儿！你家叙白比我们墨墨大两岁，不如就定个娃娃亲，以后让叙白护着墨墨！”
满屋子的人都愣了一下，随即哄堂大笑。有人打趣：“沈司令，你这是怕孙女将来受欺负，提前找好靠山啦？”沈建国也不恼，指着陆正宏说：“我信得过老陆的为人，也信得过陆家的种！叙白那孩子，小小年纪就有股韧劲，将来肯定是个有担当的，墨墨跟着他，我放心！”
陆正宏也乐了，笑着点头：“好！就这么定了！我家叙白要是敢欺负墨墨，看我不打断他的腿！”他转头对着门口喊：“把叙白给我抱进来！”
没过一会儿，保姆就牵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来。那是陆叙白，刚满两岁，穿着一身量身定做的迷你军绿色小袄，领口别着颗小小的红星徽章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动着。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蹦蹦跳跳，而是规规矩矩地走着，小拳头攥得紧紧的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警惕，活像个小大人。
“叙白，过来给沈爷爷请安。”陆正宏喊他。陆叙白乖乖走过去，仰着小脸，脆生生地喊：“沈爷爷好。”沈建国笑得合不拢嘴，弯腰摸了摸他的头：“好孩子，来，看看你的小媳妇。”
保姆把陆叙白抱到陆正宏身边，他的目光瞬间被襁褓里的沈秋墨吸引了。小家伙闭着眼，小嘴巴微微嘟着，像是在做什么好梦。陆叙白好奇地伸出小手，又猛地缩了回去，似乎怕碰坏了她。
“别怕，摸摸她的手。”沈奶奶走过来，笑着把沈秋墨的小手从襁褓里轻轻拉出来。那只小手软软的，指甲盖粉粉的，像片小小的花瓣。陆叙白犹豫了一下，终于伸出自己温热的小手，轻轻覆了上去。
就在两双手碰到一起的瞬间，沈秋墨像是有感应似的，睫毛颤了颤，小手动了动，轻轻攥住了陆叙白的一根手指。陆叙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，原本紧绷的小脸也柔和了下来，嘴角偷偷向上翘了翘。
阳光透过堂屋的雕花窗棂，斜斜地照进来，落在两个孩子交握的小手上，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像一幅温暖的画。陆奶奶趁机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绳，那是她前几天熬夜编的，用的是最软的真丝线，还在里面缠了两根细银线，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。
“来，奶奶给你们系红绳。”陆奶奶蹲下来，先把红绳缠在陆叙白的手腕上，打了个寓意“永结同心”的吉祥结，又轻轻缠在沈秋墨的小手腕上。红绳衬得两个孩子的手腕都白嫩的，尤其是沈秋墨的，红绳一系，像戴了个小小的镯子。
“这红绳啊，是我特意求了庙里的大师开过光的，”陆奶奶笑着说，“系上它，咱们叙白和墨墨就一辈子都分不开啦！以后叙白就是墨墨的小夫君，要好好护着墨墨哦。”
陆叙白似懂非懂，却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，小手紧紧攥着陆奶奶的衣角，眼睛却一首盯着沈秋墨。保姆把一块刚蒸好的桂花糕递到他手里，那是他平时最爱吃的点心，可这次他却摇了摇头，把桂花糕推了回去，一门心思地守在婴儿床边。
沈秋墨似乎醒了，睁开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，黑葡萄似的，正好对上陆叙白的目光。她没哭，反而咧开小嘴，露出没牙的牙龈，对着陆叙白笑了笑。陆叙白的脸一下子红了，赶紧别过脸，却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看她，小耳朵尖都透着粉。
满屋子的人都被这一幕逗笑了。沈建国笑着说：“你看这俩孩子，缘分早就定了！”陆正宏也点头：“可不是嘛，咱们当年在战场上拼命，不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吗？这娃娃亲，既是咱们的心意，也是孩子们的福气。”
那天的满月宴，陆叙白没像往常一样哭闹着要回家，也没追着保姆要零食，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婴儿床边，一会儿帮沈秋墨掖掖襁褓，一会儿用小手轻轻碰一碰她的脸颊，偶尔还会对着她小声说几句话，虽然没人听得懂，可他的眼神里满是认真。
夕阳西下时，宾客们渐渐散去，堂屋里安静了下来。陆叙白被保姆抱着准备回家，却突然挣扎着要下来，跑到婴儿床边，小心翼翼地在沈秋墨的额头上碰了一下，像是在告别。沈秋墨又笑了，小手在空中挥了挥，像是在跟他说“再见”。
陆叙白被抱出沈家大门时，还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红砖楼，小手里攥着一根从沈秋墨襁褓上掉下来的红丝线。他不知道，这根红丝线，这个满月宴上的约定，会像一颗种子，在他心里生根发芽，陪着他走过漫长的岁月，也会成为他这辈子最珍贵的牵挂。
而沈秋墨，在睡梦中咂了咂嘴，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个温暖的触碰。她不知道，那个穿着军绿色小袄、眼神认真的小男孩，会在未来的日子里，成为她的依靠，她的铠甲，她生命里最温暖的光。
军区大院的梧桐叶还在飘落，红绳的余温留在两个孩子的手腕上，也留在了这个秋阳温暖的午后，成了他们故事的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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