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极殿的龙椅,对十岁的高纬来说,宽得像片海。
他的脚悬在半空,离踏脚的金阶还差着三寸,龙袍的袖子长过指尖,垂下来像两只无力的翅膀,扫过冰凉的扶手上雕刻的龙纹,那鳞片的凸起硌得他手心发痒。每当朝臣奏事,他就下意识地攥紧袖口,指节捏得发白——那些奏折上的字认识他,他却认不全它们,墨团似的挤在一起,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小兽。他只能偷偷瞟向站在殿侧的胡氏,她的凤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像根定海神针,看一眼,心里才能安稳些。
“陛下觉得,江南盐税该加三成,还是五成?”户部尚书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,带着试探的意味。老人花白的胡须抖了抖,目光落在高纬身上,像在看块未经雕琢的璞玉,也像在掂量这玉到底值几斤几两。
高纬的嘴唇动了动,喉咙里发不出声音。他看见胡氏的凤钗在晨光里轻轻颤了颤,骨纹里的暖意顺着空气飘过来,碰了碰他的后颈——那是她教他的暗号,意思是“别说话,看我的”。“太后娘娘觉得可行便可行。”他终于挤出句话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刚出口就被殿外的风卷走了大半。
朝臣们低着头,帽翅在肩侧微微晃动,没人敢笑,也没人敢抬头。谁都知道,这位少年天子只是尊摆着的泥像,真正的香火,都烧在那位站在殿侧的太后身上。她的凤钗比玉玺还管用,骨纹里的红光,才是这朝堂真正的王法。
退朝后,高纬攥着胡氏的衣角,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兽,浑身都在发颤。龙袍的腰带松了,坠在腰间晃荡,他仰着脸,眼睛里还含着泪:“母后,那些字太复杂了,儿臣记不住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,鼻尖红得像颗樱桃,“儿臣不想当皇帝了,想回王府玩弹弓。”
胡氏蹲下来,凤钗的流苏扫过他的脸颊,带着股淡淡的蔷薇露香,是他从小闻到大的味道。“纬儿不怕。”她的指尖抚过他的头顶,那里的头发还柔软得像胎发,凤钗的骨纹在她掌心泛出微光,暖得像春日的阳光,“这天下豺狼多,有想吃龙肉的,有想抢龙椅的,纬儿还小,要学会躲在母后身后,才不会被它们咬伤。”
她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,那里的皮肤薄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,凤钗的魇力像细小的水流,顺着指腹渗进去,在他的血脉里悄悄扎下根——那是种依赖的种子,要用恐惧来浇灌。
当晚,高纬就做了噩梦。
他站在漆黑的猎场里,月光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,西周只有风吹过树叶的“沙沙”声,像有人在暗处磨牙。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“咚、咚”,每一步都震得他心口发慌,还带着股浓烈的腥气,像去年围猎时,被射杀的熊瞎子身上的味道。
“谁?”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刚出口就被风吞了。
回头的瞬间,他看见一双灯笼似的眼睛,在黑暗里亮得吓人。是只吊睛白额虎,油光水滑的皮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光,獠牙上挂着暗红的血,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滴,砸在地上时,发出“嗒嗒”的响,像滴在他的心上。
“母后!母后救我!”高纬转身就跑,可双腿像灌了铅,怎么也迈不开,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腥气裹着虎啸的热风,吹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就在老虎的爪子带着风声要拍到他背上时,胡氏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,凤钗在她手中发出刺目红光,像道闪电劈开黑暗。老虎惨叫一声,庞大的身躯像被点燃的纸人,迅速化作黑烟散去,只留下股焦糊的味。“别怕,躲在母后身后,就没人能伤你。”胡氏的声音像裹了蜜,甜得让他浑身发软,只想往她怀里钻。
高纬猛地惊醒,冷汗浸透了明黄色的寝衣,贴在背上凉得像冰。他连鞋都没穿,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金砖上,一路跑到凤仪宫,“砰”地推开殿门时,胡氏正在灯下看奏折,凤钗的光映在她脸上,温柔得像月光。
“母后!”他扑进胡氏怀里,肩膀剧烈地抽动着,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,“老虎……有老虎要吃儿臣……”
胡氏放下奏折,伸手抱住他,指尖的凤钗泛着淡淡的红光,骨纹里的魇力像温水,缓缓流进他的血脉,抚平他颤抖的神经:“不怕,有母后在,老虎不敢来。”她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,像哄襁褓里的婴儿,“以后要是再梦见老虎,就想想母后的凤钗,它会吓跑所有坏东西。”
从那天起,高纬成了胡氏的影子。
早朝时,他会突然抓住胡氏的手,指腹攥着她袖口的绣花,像抓着救命稻草;议事时,无论大臣问什么,他都先转头看胡氏的眼色,得到肯定的示意后,才敢小声重复她的话;夜里更甚,他会偷偷溜出自己的寝殿,光着脚穿过长长的宫道,钻进胡氏的被窝,紧紧贴着她的脚边睡,仿佛只有这样,那只老虎才不会从床底钻出来。
和士开看透了这层依赖,伺候高纬用膳时,总爱往他碗里多夹块肉,笑着说:“陛下有太后娘娘护着,是天大的福气。您看前朝的幼帝,没了母后撑腰,被权臣捏在手里,想废就废,想杀就杀,多可怜。”他的话像温水,一点点泡软高纬仅存的那点自主意识,让他觉得自己的软弱是理所当然,依赖是天经地义。
变故发生在初夏,御花园的月季开得最盛的时候。
高纬甩开内侍的手,自己跑到蔷薇架下,正撞见个浇花的宫女。那宫女梳着双丫髻,绿裙上沾着点泥,手里的铜壶斜斜地倾着,水珠顺着花瓣滚落,在阳光下闪着细小的光。她抬起头时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魇骨:胡太后的牝朝 眼睛亮得像含着水,看见高纬,吓得手一抖,铜壶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水洒了他一鞋。
“奴婢该死!”宫女慌忙跪下,头埋得很低,肩膀微微发颤。
高纬却没生气,反而觉得她的样子很有趣,像只受惊的小鹿。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他难得主动开口,脸颊还泛着点红,是被阳光晒的,也像是别的什么。
“回……回陛下,奴婢阿蛮。”宫女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手指绞着裙角。
高纬没让她起来,反而蹲下去,摘了朵开得最艳的月季,递到她面前:“这个给你,赔你的铜壶。”花瓣上的露珠滴在他手背上,凉丝丝的,像她刚才受惊的眼神。
阿蛮愣了愣,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刚碰到花瓣,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——胡氏带着侍女走过来,凤钗在发髻上泛着冷光,眼神像淬了冰。
“母后!”高纬立刻站起来,把花藏到身后,像做错事的孩子。
胡氏没看他,目光落在阿蛮脸上。那宫女的眼睛太干净了,像山涧的泉水,照出了她眼底的阴鸷;她的笑容也太纯粹,两个浅浅的酒窝里盛着阳光,让胡氏骨头发冷——更重要的是,高纬看她的眼神,带着种脱离掌控的依赖,像雏鸟找到了新的巢穴,那是凤钗的魇力从未触及过的柔软。
凤钗突然发烫,骨纹里的戾气顺着血脉往上涌,烫得胡氏指尖发麻。
“那宫女,手脚不干净,偷了御花园的花。”当晚,胡氏坐在榻上,凤钗放在手边的小几上,骨纹里的红光映着她的脸,像团跳动的鬼火,“按宫规,该杖毙。”
高纬正在玩胡氏的凤钗流苏,闻言手猛地一顿,流苏缠在指节上,勒出道红痕。“母后,阿蛮不是故意的,那花是儿臣给她的,不是她偷的。”他的声音带着急意,还有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。
“纬儿忘了梦里的老虎了?”胡氏打断他,声音冷得像冰,“这宫里的人,心都野,今天敢接你的花,明天就敢盼着当娘娘,后天说不定就敢偷你的玉玺。”她拿起凤钗,骨纹在烛光下泛着红光,“留着她,就像给老虎开门,迟早会被咬得尸骨无存。”
凤钗的骨纹突然发亮,红光映在高纬脸上,他的眼前晃过老虎的影子,獠牙上的血滴在阿蛮的笑脸上,那两个酒窝瞬间被血填满,吓得他猛地闭上眼,手一抖,流苏掉在地上。“儿臣……儿臣听母后的。”
和士开来得比谁都快,带着西个膀大腰圆的侍卫,脸上的笑容像贴上去的,虚伪得晃眼。“太后英明,”他对着胡氏拱手,眼角的余光扫过瑟瑟发抖的高纬,“这种不安分的奴才,就该严惩,才能儆效尤。”在他眼里,处置个宫女,就像碾死只蚂蚁,连眉头都不用皱一下。
阿蛮被拖走时,还在哭喊,声音凄厉得像被踩住的猫:“陛下救我!奴婢没偷花!是陛下亲手给我的!陛下说喜欢奴婢的眼睛……”
高纬捂着脸,指缝里漏出的哭声细得像蚊子叫,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,滴在龙袍的前襟上,晕开小小的湿痕。他不敢看,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——阿蛮的绿裙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痕,像条受伤的蛇,她的头还在转,眼睛死死盯着他,像在问“你为什么不救我”。
侍卫把阿蛮扔进了西北角的枯井。那井深不见底,扔下去时,传来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接着是微弱的呻吟,像风中残烛,很快就彻底熄灭了。和士开让人往井里填土,土块“哗啦”落下,砸在阿蛮身上,发出“噗噗”的闷响,像砸在棉花上。
就在土填到一半,快遮住井口时,高纬突然尖叫起来,声音劈了叉,指着井口,眼睛瞪得滚圆,瞳孔里映着井口的黑暗:“她眼睛里有钗子!阿蛮的眼睛里有母后的凤钗!尖的!在流血!”
胡氏的心猛地一跳,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井边的积水,那是刚才填土时溅出的泥水,混着点不知是什么的液体,像面破碎的镜子。水面上,她的脸扭曲变形,眼眶里没有眼珠,只有凤钗的尖端正从眼窝里钻出来,骨纹里的紫黑色光顺着眼角往下淌,像两行血泪,滴在水面上,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。
“胡说什么!”胡氏厉声呵斥,声音却发颤,指尖的凤钗烫得惊人,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,“他是吓糊涂了!快把陛下带回去!”
侍卫们慌忙架起还在尖叫的高纬,他的腿软得像面条,只能被拖着走,嘴里还在哭喊:“真的有!钗子在她眼睛里……母后的钗子在吃人……它还要吃我……”
胡氏站在井边,看着积水里的倒影渐渐模糊,凤钗的尖刺缓缓缩回眼窝,只留下两道淡淡的血痕,像刚哭过的印记。和士开凑过来,谄媚的笑容挂在脸上,像张假面具:“太后莫怕,陛下是吓着了,喝碗安神汤,睡一觉就忘了。”
胡氏没理他,指尖攥着凤钗,骨纹里的紫黑色光越来越盛,烫得她指节发麻。她突然觉得这口枯井像个巨大的嘴,张开着,不仅吞了阿蛮,吞了高纬的神智,也在一点点吞掉她自己的人性。那些被凤钗吞噬的恐惧、鲜血、冤魂,都在这口井里沉淀,变成喂养魇力的养料。
而那枚凤钗,就是这张嘴最锋利的獠牙,沾着血,闪着光,逼着她继续咬下去,咬向更多无辜的人,咬向最后一点良知。
夜风卷过井口,带来股土腥气,混着淡淡的血腥,像阿蛮最后那声微弱的“陛下救我”,缠在胡氏的耳边,挥之不去,成了她永远的梦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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