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广王府的青石板路比皇宫的更冷。
胡氏踩着露水跟在内侍身后,袖管里的骨钗像块烙铁,烫得她指尖发麻。昨夜那道淡红的图腾还在腕上,只是颜色浅了些,像条刚褪过皮的小蛇,盘在骨头上。
“进去伺候笔墨,手脚麻利点。”内侍把她扔在书房门口,语气里的轻蔑比宫里的嬷嬷更甚,“若是惹了王爷不快,仔细你的皮——哦不对,”他嗤笑一声,“你这等贱皮,怕是连王爷的狼都不屑啃。”
胡氏没应声,低头推开厚重的木门。
书房里弥漫着松烟墨和酒气混合的味道。高湛背对着她站在窗前,玄色锦袍上绣着银线狼纹,月光顺着他的肩线滑下来,在脚边积成一汪冷白。他手里把玩着枚狼牙符,指节叩击符面的声音,和昨夜骨钗的“咔哒”声惊人地像。
“王爷,茶水备好了。”胡氏把托盘放在案上,眼角的余光瞥见砚台里的墨汁泛着诡异的青黑色,像是掺了什么东西。
高湛没回头。“听说你从宫里来?”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点沙哑,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,“高洋昨夜又杀了谁?”
胡氏的心猛地一跳。当今皇帝高洋是高湛的亲哥哥,却以虐杀宗亲闻名,前两年刚杀了他们的另一个哥哥高浚。在王府里议论皇帝的暴行,和找死没两样。
她攥紧袖中的骨钗,指尖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。就在这时,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,是只夜枭,翅膀扫过窗棂,发出“沙”的一声。
高湛突然转过身。
他的眼睛很亮,瞳仁是极深的褐色,像藏着两潭寒水。胡氏被他看得头皮发麻,却在那一瞬间,听见骨钗在袖中轻轻颤了一下——不是恐惧,是兴奋。
“说。”高湛往前迈了一步,狼纹在他胸前起伏,像活了过来,“本王赦你无罪。”
胡氏垂下眼睑,声音压得很低:“昨夜……兰嫔娘娘被杖毙了,还有三个洒扫的宫女,说是惊了圣驾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尸体扔在冷宫夹道,血渗进地砖缝里,抠都抠不掉。”
高湛的手指停在狼牙符上。“他还是老样子。”他笑了一声,那笑声里没半点暖意,“当年弑了文襄帝(高洋之兄高澄)夺位,就总觉得人人都想杀他。”
胡氏猛地抬头。这话要是传出去,满门抄斩都不够。她看着高湛的脸,突然发现他的眼角有颗极小的痣,和镜中那个青面女子的位置一模一样。
“王爷……”
“下去吧。”高湛挥挥手,重新转向窗外,“往后你就留在书房伺候。”
胡氏退到门口时,听见他又在叩击狼牙符,节奏和她腕上图腾的跳动渐渐重合。
***三日后,胡氏在王府的回廊上撞见了李侧妃。
李氏是高湛的宠妾,父亲是朝中的太常卿,平日里在王府横着走。她穿着件石榴红的宫装,指甲涂得鲜红,正指挥着丫鬟鞭打一个小太监。“不过是打碎了本妃的玉簪,就敢躲?”她的鞋尖碾过小太监的手背,“把他的手剁了,给府里的狗加餐!”
胡氏低着头想绕过去,却被李氏叫住:“站住。”
石榴红的裙角停在她眼前。“你就是从宫里来的那个贱婢?”李氏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,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,“听说你很会伺候王爷?”
胡氏的视线越过李氏的肩膀,落在回廊的柱子上。那里挂着只鸟笼,笼里的画眉撞得头破血流,眼睛却首勾勾地盯着李氏的发髻——那里插着支金步摇,流苏上坠着颗鸽血红的宝石。
就在这时,袖中的骨钗突然发烫。
胡氏的眼前像蒙了层血雾,李氏那张跋扈的脸突然变得模糊,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混乱的画面:昏暗的偏房,李氏的石榴红裙角散在地上,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人正咬她的脖颈,步摇掉在床底,宝石沾着灰……
“看什么看?”李氏狠狠甩开她的脸,“给本妃跪下!”
胡氏踉跄着后退半步,撞在柱子上。鸟笼里的画眉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,扑腾着撞断了翅膀。
“疯鸟!”李氏被吓了一跳,抬脚就往鸟笼踹去。
胡氏看着她扭曲的侧脸,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:“侧妃娘娘的步摇真好看,就是……沾了点灰。”
李氏的脸“唰”地白了。
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髻,手指在步摇的宝石上顿了顿,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。周围的丫鬟太监都低着头,没人敢看她,但胡氏能听见他们的心跳声——像打鼓,震得地砖都在颤。
“你胡说什么!”李氏的声音发虚,却依旧强撑着,“来人,给我掌这贱婢的嘴!”
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围上来。胡氏没躲,只是盯着李氏的眼睛,骨钗在袖中震动得越来越厉害,她甚至能听见李氏心底的尖叫:“她看见了……她怎么会看见……”
“住手。”
高湛的声音从回廊尽头传来。他穿着件月白锦袍,手里还拿着那枚狼牙符,狼眼正对着李氏。
李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,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:“王爷……妾身……”
高湛没看她,径首走到胡氏面前。他的目光落在她被捏红的下巴上,又滑到她攥紧的袖口,突然伸手,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腕骨。
胡氏浑身一僵。那里的图腾像是被点燃了,烫得她几乎要叫出声。
“王爷?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高湛却收回了手,转身对李氏说:“你宫里的玉簪,本王让人补了支新的,回去看看吧。”他的语气很平淡,听不出喜怒。
李氏磕头如捣蒜,连滚带爬地走了。她的石榴红裙角扫过地上的画眉血,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。
*** 当夜,胡氏在书房伺候笔墨,听见窗外传来凄厉的哭嚎。
是李氏的声音。
她握着笔的手顿了顿,墨滴落在宣纸上,晕开一个青黑色的点,像只眼睛。高湛坐在榻上翻着兵书,仿佛没听见,只是叩击狼牙符的速度快了些。
哭嚎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时辰,最后戛然而止。
胡氏端茶过去时,看见高湛的指尖沾着点暗红,像是血。他接过茶杯,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背,温度比骨钗更冷。
“她死了。”高湛突然说。
胡氏的心跳漏了一拍。“听说是……自缢?”她白天听丫鬟们议论,说李氏在房里发现了条小蛇,被活活吓死的。
高湛笑了笑,那笑容没到眼底:“是啊,自缢。”他放下茶杯,突然盯着她的眼睛,“你说,她为什么要自缢?”
胡氏的喉头发紧。袖中的骨钗剧烈震颤,她仿佛又看见李氏房里的画面:那条小蛇根本不是活的,是用红线缠的草蛇,蛇眼里嵌着两粒红豆——和骨钗上的暗红珠子一模一样。
“许是……心里有鬼吧。”胡氏垂下眼睑。
高湛没再追问,只是拿起她写废的那张宣纸,上面的青黑墨点被他用指尖戳破。“你的字不错,”他说,“明日起,替本王抄录密信。”
胡氏猛地抬头。抄录密信,意味着能接触到王府最核心的机密。
高湛己经重新看向兵书,侧脸在烛火下明明灭灭。“但你要记住,”他头也不抬地补充道,“知道太多的人,通常死得最快。”
李氏的葬礼办得很潦草,只用一口薄皮棺材抬去了乱葬岗。
胡氏站在回廊上,看着棺材被抬走,突然注意到李氏的贴身丫鬟捧着个匣子跟在后面,匣子里装着的,正是那支鸽血红步摇。
骨钗在袖中轻轻“咔哒”一声。
胡氏转身回房,刚推开门,就看见高湛坐在她的床沿。
他手里拿着那枚骨钗——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搜走了。
“这东西,”高湛用指尖着钗头的蛇形图腾,眼神幽深,“你从哪捡的?”
胡氏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。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高湛抬起头,腕骨处的衣料被风吹起,露出一块与她图腾形状相似的淡青印记。“本王的母妃,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得像叹息,“当年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骨钗。”
胡氏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骨钗在高湛的掌心突然剧烈震颤,钗头的暗红珠子亮得惊人,映得他眼底也泛起红光。他盯着胡氏的手腕,那里的图腾在烛光下清晰可见,正随着她的心跳一点点变深。
“你和她,”高湛的指尖突然掐住她的下巴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,“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胡氏疼得浑身发抖,却在那一瞬间,听见骨钗发出清晰的低语,像有无数只虫子在耳边爬:
“告诉他……告诉他你能帮他……告诉他……他也是你的‘食物’……”
她看着高湛那双燃烧着欲望与狠戾的眼睛,突然笑了。
那笑容里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——和高湛如出一辙。
“王爷,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骨钗的寒意,“您难道不想知道,这枚钗子,能帮您得到什么吗?”
高湛掐着她下巴的手猛地一顿。
烛火“噼啪”爆了个灯花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两只蓄势待发的狼,正盯着对方喉咙里跳动的血管。
而那枚骨钗,在高湛的掌心,发出了满足的、细微的磨牙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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