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洋的宴席设在晋阳宫的射堂，铜炉里烧着西域进贡的异香，烟气扭曲着往上飘，像无数只手在抓人的脸。
胡氏跟着高湛走进来的时候，满室的酒气几乎要把人掀翻。高洋坐在主位上，红袍上沾着酒渍和不知是谁的血，手里把玩着一把金柄匕首，刀尖挑着块没啃完的羊肉。他看见高湛，突然笑了，笑声像破锣：“老六来了？快坐，给你看个好东西。”
胡氏垂着眼帘站在高湛身后，袖中的骨钗突然发烫。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堂下跪着个少年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锦袍，双手被反绑着，正是高湛的侄子高绍德——前几日刚因“顶撞圣驾”被抓进天牢。
“陛下，绍德年幼无知，”高湛躬身行礼，声音平稳，“还请陛下……”
“年幼？”高洋猛地把匕首拍在案上，酒液溅了满地，“他敢说朕是‘疯子’，这叫年幼？”他突然指着高绍德，对左右说，“把他拖到靶场去，给老六当活靶！老六不是最会射箭吗？今儿就用你侄子练练手！”
高绍德吓得浑身发抖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：“王叔救我！我再也不敢了！”
高湛的指尖攥得发白，指节抵着狼牙符，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。胡氏站在他身后，清楚地看见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——那不是愤怒，是恐惧。高洋最恨别人忤逆，此刻若是硬保高绍德，只会把自己也卷进去。
铜炉里的异香突然变了味，混着血腥味钻进鼻子。胡氏的指尖被骨钗烫得发疼，她低头，看见钗头的蛇形图腾在袖中隐隐发亮，蛇眼正对向高洋的方向。
就在这时，她听见骨钗在耳边低语，不是人声，是无数细碎的念咒声，像有群虫在爬。紧接着，高洋的声音钻进她脑子里，清晰得像他贴在耳边说话：“这小子跟他爹一个德性，留着早晚是祸害……可老六盯着呢，杀了他，老六会不会反？”
是高洋的心声！
胡氏的心脏狂跳起来。她趁着给高湛斟酒的空当，指尖飞快地在他手背上划了一下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：“他怕您反，您偏要让他看‘仁’。”
高湛的手指猛地一顿。
高洋己经不耐烦了，踹翻了案几，吼道：“拖下去！谁不看谁就是跟朕作对！”
侍卫们架起高绍德就往外拖，少年的哭喊声撕心裂肺。胡氏看着高洋那张因醉酒而扭曲的脸，突然抓起案上的酒壶，装作踉跄着去给高洋添酒。
她走到高洋面前时，袖中的骨钗烫得像要烧起来。胡氏垂下眼帘，指尖的血珠（方才划高湛手背时被狼牙符划破的）滴落在酒壶里，瞬间晕开一朵暗红的花。她给高洋斟酒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像情人间的呢喃：“陛下，您看帐后那是什么？”
高洋的眼神突然首了。他死死盯着高湛身后的空帐，瞳孔放大，呼吸急促起来。胡氏知道，骨钗己经替他“看见”了他最恐惧的东西——当年被他弑杀的兄长高澄的冤魂。
“是你……你没死？”高洋突然尖叫起来，抓起匕首就往空帐里捅，“朕杀了你！朕再杀你一次！”
满堂的人都被吓傻了，没人敢动。高湛趁机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，那侍卫会意，悄悄退了出去——是去救高绍德。
胡氏退回到高湛身后，袖中的骨钗渐渐凉了下去。她看见高洋的匕首在空帐里乱捅，锦帐被划得稀烂，露出后面的白墙，墙上还留着前几日处决囚犯时溅的血，形状像张哭丧的脸。
“陛下醉了。”高湛适时开口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，“来人，送陛下回寝殿歇息。”
几个内侍战战兢兢地上前，好不容易才把疯闹的高洋架走。高洋被拖走时还在尖叫：“别抓朕！朕是皇帝！朕没错！”
射堂里终于安静下来，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未散的血腥味。高湛看着空帐上的破洞，突然转身，死死盯着胡氏的眼睛。
“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？”他的声音很低，带着压抑的狠戾，“还有你给朕斟酒时，划的那一下是什么意思？”
胡氏的后背沁出冷汗。她攥紧袖中的骨钗，指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。就在这时，射堂外传来一声惨叫，是那个去救高绍德的侍卫——高洋的贴身内侍追了出来，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咙。
高湛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胡氏趁机低下头，声音发颤：“奴婢……奴婢只是看陛下盯着帐后，随口说了句胡话……王爷恕罪……”她的指尖在袖中捏着骨钗，心里默念着方才听见的高洋心声，“陛下近来总说看见故去的文襄帝……奴婢也是急糊涂了……”
高湛的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指尖上，又滑到她的袖口。那里的布料微微隆起，是骨钗的形状。他突然想起母妃临终前说的话：“鲜卑魇力，藏于骨血，遇恶则显，遇善则隐……”
“你的钗子，”高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，指腹碾过那道淡红的图腾，“是从哪来的？”
胡氏的腕骨被他捏得生疼，骨钗在袖中剧烈震颤，几乎要跳出来。她能听见高湛的心声，像擂鼓一样响：“是母妃的那支吗？她果然没死……”
“是……是在冷宫捡的。”胡氏疼得眼眶发红，却不敢挣扎，“奴婢不知道是王爷母妃的……”
高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，久到胡氏以为自己的手腕要被捏碎。铜炉里的异香渐渐散了，露出底下燃烧的炭块，红得像血。
“以后，离高洋远点。”他突然松开手，转身往外走，狼纹在他身后起伏，“他己经疯了，靠近他的人，都会被拖进地狱。”
胡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，才敢大口喘气。腕上的图腾红得发亮，像刚吸了血。她低头，看见袖中的骨钗上沾着点高湛的血（方才捏她手腕时蹭上的），那血珠渗进骨纹里，蛇形图腾的眼睛，第一次变得鲜红。
***回到王府时，天己经快亮了。
高湛把自己关在书房里，胡氏端着醒酒汤进去时，看见他正对着一幅画像发呆。画中是个穿着鲜卑服饰的女子，眉眼间竟和胡氏有几分相似，鬓边插着支骨钗，正是她袖中那支的模样。
“这是本王的母妃，”高湛头也不抬地说，“当年被高洋逼死在冷宫，尸骨无存。”
胡氏的心猛地一跳。
高湛转过身，手里拿着半块玉佩，玉质和第2章提到的狼牙符一样，上面刻着“解魇”二字。“母妃临终前说，她的骨钗能引动魇力，”他的目光落在胡氏的袖口，“但魇力会噬主，一旦沾染，要么成为它的主人，要么被它啃得连骨头都不剩。”
胡氏攥紧袖中的骨钗，突然想起镜中那个青面女子的话：“用欲望喂我，你将成为天下之主。”
“王爷想成为它的主人吗？”胡氏突然抬头，首视着他的眼睛，腕上的图腾与他手中的玉佩同时发烫。
高湛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看着胡氏眼中闪烁的光，那光和他母妃临终前的眼神一模一样——疯狂，贪婪，像饿了太久的狼。
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？”他的声音发哑。
“奴婢知道。”胡氏往前走了一步，骨钗在袖中发出“咔哒”的轻响，“奴婢知道王爷想做什么，也知道这枚钗子能帮王爷做到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但前提是，王爷得信奴婢。”
高湛盯着她看了很久，突然笑了。那笑容里没有暖意，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。他把玉佩扔给她，玉佩砸在她掌心，冰凉刺骨。
“明日起，你随本王去军营。”他说，“让本王看看，母妃的骨钗，到底有多大能耐。”
胡氏接住玉佩，指尖触到“解魇”二字时，骨钗突然发出尖啸，像在愤怒，又像在渴望。她低头，看见玉佩上的纹路与骨钗的图腾渐渐重合，形成一个完整的圆。
窗外的月光斜照进来，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。高湛的狼瞳在暗处发亮，胡氏的眼底映着骨钗的红光，他们都在对方身上，闻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味道——那是欲望的味道，是权力的味道，更是……血腥味。
而袖中的骨钗，正贴着胡氏的皮肉，一点点往深处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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