终南山的月光像淬了冰的玉，泼在石室的青石地上，映得壁上的道家真言泛着冷光。“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”十二个字，是宇文邕亲手刻的，刀锋深三寸，此刻正被月光照得棱角分明，像十二柄悬着的剑。
石室中央，宇文邕盘膝坐在蒲团上，玄色道袍的袖口卷起，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，却不显虬结。他指尖凝着团淡金色的光，比松脂灯的火苗更纯粹，像握着颗被揉碎的星子。这光在他掌心流转，时而聚成米粒大小，时而散作薄雾，每一次明暗，都伴随着他平稳的呼吸——这是清玄术第三重“引气归元”的要诀，需将天地清气凝于指尖，再顺经脉沉入丹田，往复西十九次，方得精进。
他己练了整整三年。
石桌的左侧堆着些黑沉沉的阴气石，是从终南山深处的古坟里挖来的，表面凝结着常年不散的白霜，摸上去像块冰，能吸走活人身上的暖意。宇文邕抬臂，指尖的金光扫过那些石头，“滋滋”的轻响立刻响起，像热油溅进了冷水。阴气石表面的白霜迅速消融，缠绕其上的黑气（那是死者未散的怨念）像遇火的纸，蜷成细小的黑团，在金光里挣扎片刻，便彻底消散了。
“还是太慢。”他收回手，指尖的金光弱了几分，眉峰微蹙。方才驱散的，不过是百年的浅阴，可秘典里记载的“魇力”，是能蚀骨噬魂的凶物，远非这些阴气可比。他想起幼时在皇家图书馆见过的残卷，上面画着青面獠牙的魃母，说她“以骨为钗，以血为食，所过之处，生灵化为枯骨”，那时只当是神话，如今却觉得，那残卷上的每一笔，都在指向北齐的那个女人。
石室的石门被山风推开一条缝，松脂灯的火苗猛地晃了晃，将他的影子投在壁上，忽大忽小，像头蓄势的兽。
“陛下。”密探的声音从门外钻进来，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，还混着些山涧的潮气。他单膝跪地，玄色夜行衣的肩头沾着泥，裤脚磨出了洞，露出的脚踝上有几道划痕，是被山路的荆棘划的。他怀里捧着个黑布包裹，布角皱巴巴的，沾着些暗红色的渍，像干涸的血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“北齐那边有消息了？”宇文邕的声音很稳，指尖的金光却不由自主地亮了亮，像被什么惊动了。
“是。”密探将包裹举过头顶，手臂微微发颤，“这是从胡氏的凤钗上刮下的碎片，属下托北齐的内应办的。据说……这碎片沾过她的心头血，魇力最盛。”
宇文邕接过包裹时，指尖刚触到布面，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凉——那不是阴气石的寒，是带着黏性的阴毒，像被毒蛇的信子扫过，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。他指尖的金光猛地一跳，竟自发地凝成道薄盾，挡住了那股凉意。“果然是魇骨。”他心里暗道，缓缓展开黑布。
布包里躺着块指甲盖大小的骨片，青灰色，像块被水泡透的朽木。表面的纹路扭曲如蛇，盘绕交错，与他在皇家秘典里见过的“魇骨”图谱分毫不差。最诡异的是，骨片的边缘泛着层极淡的红光，像蒙着层血雾，即便在月光下，也能看出那红光里藏着的暴戾。
“放在石桌上。”宇文邕的声音压得很低，目光始终没离开那块骨片。
骨片刚接触到石桌的瞬间，突然剧烈颤动起来，像活了似的。表面渗出无数极细的黑丝，比头发还软，却带着金属的光泽，“簌簌”地往阴气石的方向爬，仿佛要去吞噬那些残存的阴气。宇文邕凝神，指尖的金光再次凝聚，比刚才亮了数倍，像支出鞘的利剑，对准骨片轻轻一点。
“嗡——”
金与黑相撞的刹那，爆发出刺耳的鸣响，像两柄烧红的铁器在半空相击。淡金色的光团与青黑色的丝雾瞬间绞在一起，石桌上的阴气石突然“咔嚓”炸裂，碎片溅在石壁上，发出“叮叮当当”的脆响，有些甚至弹到了宇文邕的道袍上，留下细小的白痕。
他被震得后退半步，胸口一阵发闷，喉头涌上股腥甜，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。这股力量比他预想的更凶戾，清玄金光虽能压制，却像用钝刀割肉，费力得很。就在他运力抗衡时，金光与黑丝纠缠的地方，突然浮现出片猩红的幻象——
那是座宫殿，朱红的宫墙被血染成了黑紫色，墙根下堆着如山的尸体，有老臣穿着朝服，冠缨歪斜；有宫女梳着双丫髻，发髻上还插着半朵枯萎的花；甚至有孩童蜷缩着，小手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糕点。这些尸体个个死不瞑目，眼眶里淌着黑血，汇成细小的溪流，往宫殿深处淌去。
尸堆的顶端，站着个青面獠牙的女子。她的脸像被烈火焚过，皮肤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，眼窝深陷，里面没有眼珠，只有翻滚的红光；嘴角裂到耳根，淌着浓稠的黑血，滴在胸前的凤袍上，晕开一朵朵暗花。她发髻上插着支骨钗，骨纹里的红光映得她的脸像块烧红的烙铁，指尖抚过钗头时，尸堆里就伸出无数只手，抓向天空，指节扭曲，仿佛在无声地哀嚎。
“是她……魃母……”宇文邕的瞳孔骤然收缩。秘典里记载的邪物，竟真的存在！而那支骨钗，与密探带回的碎片纹路一模一样，连红光流动的频率都分毫不差。
幻象散去时，金光也弱了大半，像快要熄灭的烛火。骨片上的黑丝却更盛，结成层蛛网似的膜，将骨片裹在中央，隐隐透出青灰色的光，像只闭目的邪眼。
“这邪物……”密探的声音发颤，额头上渗出冷汗，“属下在北齐都城潜伏了三个月，亲眼见胡氏用凤钗操控朝臣。有次户部侍郎反对她加税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魇骨：胡太后的牝朝 第二天就当众脱了官服，赤身地在大街上跑，嘴里喊着‘我贪钱，我该杀’，最后被百姓用石头砸死了。”他咽了口唾沫，声音更低了，“还听说，她宫里的井，扔进去的宫女尸体，第二天就会消失，只留下些带骨纹的碎布……”
宇文邕没说话，指尖的金光再次亮起，比刚才更坚定。他想起五年前，斛律光还未归附北周时，曾托人送来块“解魇”玉佩。那玉佩是暖白色的，触手生凉，据说能避邪祟。当时他只当是友邦的赠礼，如今想来，斛律光定是早就察觉了北齐的异状。那玉佩的凉意，与他此刻指尖的清玄金光，竟有几分相似，像同出一源的两股力量，都带着种克制邪祟的锐劲——只是玉佩是守，金光是攻。
“继续查。”他用黑布重新裹好骨片，指尖触到布面时，仍能感觉到那股阴寒在蠕动，“查清楚这骨钗的来历，是用什么骨做的，上面的图腾是什么意思。还有胡氏的魇力，究竟是天生就有，还是后天习得。”
密探领命退下，石门缓缓合上，将山风挡在外面，石室内又恢复了寂静，只剩松脂灯偶尔爆出的灯花声。宇文邕重新坐下，指尖的金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，像他此刻的心思。
幻象里的尸堆、魃母的狞笑、斛律光凝重的眼神……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盘旋，最终凝成个清晰的念头：这北齐的妖后，绝不能留。她的魇力己如附骨之疽，若任其蔓延，迟早会祸及北周，祸及天下。
“清玄术，必能破此魇。”他对着壁上的真言低语，声音在石室里回荡，撞在刻满字的石壁上，又弹回来，像无数个声音在应和。
三日后，宇文邕再次尝试用清玄金光净化骨片。
这次他提前运转了三个周天的清气，指尖的金光比上次盛了数倍，像支悬着的小太阳，将石室照得如同白昼，连角落的阴影都被驱散了。骨片刚被放在石桌上，就剧烈地颤动起来，表面的黑丝“嗡”地散开，竟凝成只巴掌大的鬼手，指甲尖利，往宇文邕的方向抓来。
“孽障！”他低喝一声，指尖的金光猛地暴涨，像条金色的鞭子，狠狠抽在鬼手上。
鬼手发出凄厉的尖叫，化作无数黑丝西散，却又迅速聚拢，这次竟凝成了更清晰的幻象——
他看见胡氏坐在太极殿的凤座上，凤钗的红光像张网，笼罩着满朝文武。每个朝臣的额头上都有个淡淡的骨纹印记，像被烙上去的奴印，他们低着头，嘴里说着“太后圣明”，眼神却空洞得像口井；
他看见高纬站在御花园里，举着支刻着凤纹的箭，箭头对准个穿粗布衫的孩童。那孩童吓得浑身发抖，可在高纬眼里，他的脸正一点点变成另个孩子的模样，眉眼间带着股熟悉的倔强；
他还看见个和尚站在血池边，手里的骨符泛着红光，与胡氏的凤钗如出一辙。池水里浮着七八个囚犯，血正顺着他们的伤口往骨符里流，水面上开出的血色莲花，花瓣上都印着扭曲的人脸……
“破！”宇文邕的声音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，指尖的金光骤然收紧，像只攥紧的拳头，将那些幻象狠狠攥在掌心。
“咔嚓——”
骨片裂开道缝，黑丝像潮水般退去，却在消散前发出刺耳的尖啸，像无数人在同时哀嚎。金光彻底包裹住骨片，将其一点点消融，最终化作一缕青烟，散在石室内。骨片消失的地方，只留下一小堆灰烬，白得像被风吹过的雪，在金光的余温中微微颤动。
宇文邕伸手拂过灰烬，指尖刚触到那片白，突然顿住。
灰烬里，胡氏的侧脸一闪而逝。
她穿着石青色的凤袍，领口绣的缠枝莲在金光里泛着冷光。凤钗斜插在发髻上，骨纹里的红光若隐若现，映得她的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。那笑里没有温度，只有冰冷的嘲讽，像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孩童。她的唇动了动，没有声音传出来，可宇文邕却看懂了那唇形——
“你也会成为食饵。”
那瞬间，终南山的风突然从石门缝里灌进来，卷着松脂灯的火苗剧烈摇晃，壁上的道家真言在光影里忽明忽暗，像在无声地警告。宇文邕甚至觉得，那风里带着股熟悉的腥甜，与骨片上的血气，如出一辙。
他猛地攥紧指尖，清玄术的金光再次凝聚，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，将那缕残余的幻象彻底驱散。他知道，这不是幻觉。是那邪钗的主人通过骨片传来的示威，是魇力对清玄术的挑衅，是在告诉他：这场较量，才刚刚开始。
而他，接下了这局棋。
石室外的山风卷着松涛，像无数冤魂在低语，在终南山的深处回荡。宇文邕看着石桌上的灰烬，突然想起斛律光送玉佩时说的话：“魇力最惧清玄，更惧人心向背。它能控人，却控不了天下人的怒。”
他抬头望向东方，那里是北齐的方向，夜色沉沉，却仿佛能看见凤仪宫的灯火，看见那支骨钗的红光在黑暗中跳动，像只窥视猎物的狼眼。
宇文邕深吸一口气，终南山的清气涌入肺腑，指尖的金光再次亮起，与那远方的红光，在冥冥之中，遥遥对峙。
月光依旧凉得像玉，却照得人心里生出股不灭的火——那是荡平邪祟的决心，是清玄术的锋芒，更是即将燃遍北齐的，涤荡魇力的烈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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