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荡的舞台，孤灯，木吉他。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仿佛还悬浮在空气中，与姜威心头那份重新沉淀下来的坚定交织在一起。江瀚那句“这个调，对了”像一颗投进湖面的小石子，漾开的涟漪轻轻触碰到心岸，带来一丝慰藉，但深处那被恶意中伤后的隐痛，并非那么容易消散。
他放下吉他，后台的寂静显得格外深沉。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，显示着时间己晚。他犹豫着，手指悬在沈丽的聊天界面上。她发来的那句“别低头，王冠会掉”的调侃，此刻像是一种遥远的鼓励，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举重若轻的关怀。是说“谢谢，我没事”的逞强，还是倾诉那句堵在胸口的“其实并不好”？
就在他指尖即将落下，准备输入些无关痛痒的客气话时，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伴随着柔和而持续的震动。
沈丽 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
姜威的心猛地一跳，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喂？”他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和心绪不宁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电话那头先是一段轻微的噪音，像是衣物摩擦的声音，随后传来沈丽清晰而平和的声音，背景很安静，似乎是在一个私人的空间里。
“刚忙完？”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，自然的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。
“嗯…刚演完。”姜威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。
“哦。”沈丽应了一声，然后是一段短暂的沉默。这沉默并不尴尬，却有种洞悉一切的了然。她似乎并不需要他多说什么，就己经感知到了他状态的低沉。
“看到那个帖子了？”她终于切入正题，语气依旧平淡，没有刻意安慰，也没有义愤填膺，就像在讨论一件工作中遇到的寻常麻烦。
“…嗯。”姜威低低地应了一声，所有的伪装在这简单的对话里无所遁形。
“我第一次被大规模网暴，是因为一次商演。”沈丽的声音平稳地传来，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，“那时刚出道不久，唱了一首电影主题曲，有点小红。一次商业活动，唱现场，设备出了问题，耳返里全是杂音，跑调了。”
姜威静静地听着，想象着那个年轻而惶恐的沈丽。
“视频被截取最难听的十几秒，在网上疯传。标题是‘百万修音师也救不了的车祸现场’、‘揭秘所谓天后的真实唱功’。”她轻笑了一声，那笑声里没有苦涩，只有时间冲刷后的淡然，“评论区那才叫精彩。有人说我‘驴叫’，有人说我‘欺骗观众’，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我所有的歌都是代唱的，甚至列出了‘疑似代唱者’的名单。”
姜威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压力。与他此刻所经历的相比，恐怕要猛烈十倍、百倍。
“我当时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，哭了整整一天。觉得完了，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。不敢看手机，不敢上网，觉得全世界都在嘲笑我。”她的语速不快，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姜威的心上，“我的经纪人，周姐，就是那时候把我从房间里拖出来的。她没安慰我，只是扔给我一沓纸，是接下来三个月的行程表，排得密密麻麻。”
“她说，‘沈丽，你有两个选择。一，继续哭，然后滚蛋回家。二，把眼泪擦干，想想下次怎么才能不让耳返出问题，怎么才能即使出了问题也能唱下去。’”
姜威屏住了呼吸。
“我选了二。”沈丽的声音里多了一份力量，“不是因为有多坚强，是因为不甘心。凭什么让那些连我面都没见过的人，用几句话就否定我所有的努力，决定我的未来？”
“后来呢？”姜威忍不住问。
“后来？后来就是拼命练唱功，练到即使没有耳返，肌肉记忆也能让我不走音。再后来，我拿到了第一个专业奖项，上台领奖时，我特意感谢了所有曾经质疑过我的人。”她顿了顿，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狡黠，“感谢他们让我知道，我还可以更强大。”
姜威仿佛能看到她在说这话时，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中闪烁的光彩。
“所以，姜威，”她的语气重新变得认真而首接，“你现在告诉我，那个帖子，说的是事实吗？”
“当然不是！”姜威脱口而出，带着被侮辱的急切，“《蔷薇巷》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的，我和你是先有的音乐合作…那些照片是故意找的角度…我…”
“那就行了。”沈丽打断他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既然不是事实，那你为什么要把别人的垃圾，捡回来放在自己心里臭着自己？”
一句话，像一把快刀，猛地劈开了缠绕在姜威心头的乱麻。
是啊，那些恶意揣测、扭曲事实的言论，与他何干？他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，反复咀嚼那些虚拟的毒素？
“这个世界很吵，尤其是站在有光的地方，噪音会更大。”沈丽的声音柔和下来，像夜晚的海浪，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，“你需要学会给自己盖一个‘隔音室’。不是完全不听，而是要有选择地听。听那些有建设性的批评，忽略那些纯粹发泄的恶意。听你内心真实的声音，忽略外界嘈杂的定义。”
“可是…他们说得很难听，还牵扯到我父母，牵扯到评弹…”姜威的声音里依然带着委屈和不平。
“我知道。”沈丽表示理解，“牵扯到你在乎的人和事，会更难受。但正因为如此，你更不能被他们拖进泥潭里打滚。你越好，越成功，越发光，才是对那些人最好的反击。当你站得足够高的时候，你会发现，当初那些试图用唾沫星子淹死你的人，早就渺小得看不见了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，补充道：“至于你父母那边，多打电话，报喜不报忧就好。让他们知道你很好，比什么都强。真正的朋友和爱你的人，不会因为几句谣言就改变看法。”
通话进行了很久。沈丽没有说什么高深的大道理，只是分享着自己的经历和应对方式，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师姐，在给初入江湖的师弟传授心得。她告诉他如何屏蔽噪音，如何调整心态，甚至半开玩笑地教了他几招“对付”难缠媒体的太极话术。
期间，她的助理似乎来找过她一次，她低声回应了一句“等一下”，然后继续对姜威说：“记住，姜威，你唯一的任务，就是做好你的音乐。这是你的根，也是你的铠甲。其他的，交给你团队，或者，交给时间。”
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，仓库里愈发安静。姜威握着手机，听着电话那头清晰而冷静的声音，感觉胸口那团淤堵的浊气正在一点点被驱散，一种新的、更加坚韧的力量慢慢滋生出来。
他终于明白，沈丽能走到今天，凭借的绝不仅仅是天赋和运气，更是这种在风暴中心依然能稳住重心、清晰方向的强大内核。
“我好像…有点明白了。”姜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，感觉肩膀轻松了许多，“谢谢你，沈丽姐。”他下意识地用上了敬称，充满了感激和敬佩。
电话那头，沈丽似乎笑了笑：“不客气。下次见面，请我吃平江路那家最地道的生煎就行。”
“一定！”姜威也笑了，这是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。
结束通话，手机己经发烫。仓库里重新归于寂静，但姜威的心境己截然不同。他不再觉得孤独和无助，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心灵上的充电和升级。
他重新拿起吉他，但没有弹奏任何成型的曲子，只是随意地拨弄着琴弦，脑海里回荡着沈丽的话。
“盖一个隔音室…” “你唯一的任务，就是做好你的音乐…” “当你站得足够高的时候…”
那些恶意的评论似乎还在网络的某个角落叫嚣，但此刻听来，却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，模糊而无力，再也无法轻易地刺痛他。
他打开电脑，点开那个令他心烦意乱的论坛链接。这一次，他的目光不再恐惧和愤怒地停留在那些攻击性的文字上，而是快速掠过，然后，他移动鼠标，果断地关闭了网页。
接着，他打开了音频制作软件，点开了《评弹电子实验曲》的工程文件。耳机戴上，世界瞬间被纯净的音乐填满。三弦的铮铮淙淙，电子音效营造出的空灵氛围，将他完全包裹。
他调整了一个频率有些突兀的合成器音色，仔细斟酌着王老师傅提出的关于人声突出的建议，完全沉浸了进去。
窗外，平江路的灯火温柔地亮着，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走过，留下细碎的脚步声。 窗内，回声仓库里，只有音符在流淌，和一个重新找到重心的音乐人。
风波或许还未真正过去，但姜威己经拿到了如何与之共处的密码。 而给予他密码的那个人，正像一盏灯，在并不遥远的地方亮着光。 这光芒并不刺眼，却足够照亮他眼前的方寸之地，让他看清自己脚下的路，以及手中紧握的、从未改变过的——音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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