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瀚留下的那份企划书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在姜威的心上，也烫在他和沈丽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冰层上。他知道，一场不可避免的谈话即将到来，而他，必须为自己正在萌芽的新生，争取理解和空间。
他没想到，这场谈话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开始。
沈丽回来了。是在一个深夜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，眼底还有未散去的愠怒。她似乎刚结束一场不愉快的会议，或许是关于奖项，或许是关于团队运作。她看到茶几上那份醒目的、属于艾伦·克拉克工作室的企划书，脚步顿了一下，眉头微蹙。
“江老师来找过你了？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听不出情绪。
姜威正坐在沙发上，面前摊开的不是企划书，而是一本厚厚的、他从旧书市场淘来的《二十世纪世界音乐流派综述》，旁边还有一个笔记本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批注和思考。他抬起头，迎上沈丽的目光：“嗯。”
“你怎么想？”沈丽脱下外套，没有像往常那样挂起来，只是随意搭在椅背上，仿佛这个家己经成了一个临时歇脚的驿站。她走到他对面坐下，目光扫过他手边的音乐书，闪过一丝疑惑，但很快被更紧迫的话题取代。“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，姜威。艾伦·克拉克的工作室，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。”
姜威合上书，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封面。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坚定：“我知道这个机会很好。但是，丽丽，我现在有别的计划。”
“别的计划？”沈丽的音调抬高了一些，疲惫让她失去了往日的耐心，“什么计划？就是去那些地下Livehouse，弹一些……没有人听的东西吗？还是像现在这样，闭门造车？”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音乐书上，带着一丝不解和隐约的轻视。
这句话刺痛了姜威。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挣扎、探索、在迷雾中寻找微光的努力，在她眼中，竟然只是“闭门造车”和“没有人听的东西”？他深吸一口气，压抑着涌上来的委屈和怒火：“那不是闭门造车，那是我在寻找自己的路。我需要时间，需要空间，需要按照我自己的节奏来……”
“你自己的节奏？”沈丽打断他，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焦灼的劝诫，“姜威，娱乐圈的节奏有多快你不知道吗？等你慢慢找到‘自己的节奏’，市场早就把你忘了！现在有这个现成的、顶级的机会摆在你面前，它可以让你立刻摆脱现在的负面形象，用一个国际化的高姿态回归！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？！”
“我不需要这种‘摆脱’！”姜威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，霍地站起身，“我不需要别人来定义我是不是‘负面’！我也不想用什么‘高姿态’回归！我想的是怎么真正地站起来，用我自己的音乐！”
“你自己的音乐？你现在还有音乐吗？”沈丽也站了起来，连日来的压力和对姜威“不争气”的失望让她口不择言，“你忘了你之前连一个音符都写不出来了吗？是江老师，是这个机会，能给你带来新的灵感，能让你重新开始！”
“那不是重新开始，那是把我连根拔起，塞进一个模子里！”姜威激动地指着那份企划书，“去学电子音乐？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合成器？那不是我！我的根不在那里！我承认我需要学习，需要拓宽，但不是以这种被安排、被设计的方式！我更不需要靠这个来‘证明’什么给那些嚼舌根的人看！”
“那你想怎么样？！”沈丽的声音带上了哽咽，“你就想一首这样下去吗？被媒体写，被粉丝猜疑，被团队觉得是累赘？姜威，我是在为你着想！这个机会能保护你，也能让组合看到新的可能性！”
“保护？又是保护！”姜威惨笑起来，积压己久的情绪彻底爆发，“你们每个人都说是在保护我，为我着想！让我避风头是保护，把我送去国外也是保护！可谁问过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？！我不是需要被保护的金丝雀，我是一个音乐人！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道路！”
他冲到书架旁，抽出几本他最近正在研读的、关于民族音乐融合和现代作曲理论的书籍，还有他笔记本上那些虽然稚嫩却充满探索精神的旋律片段，“你看！我不是在消沉！我在学习！我在找老师！我在试图理解那些所谓的国际化音乐背后的逻辑，但不是为了模仿，是为了消化，为了创造属于我姜威的东西！这需要时间，需要安静，不需要这种急功近利的‘跳板’！”
沈丽看着那些她从未留意过的书籍和姜威激动而认真的脸，愣住了。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，姜威的抗拒，并非完全出于颓废和固执，而是源于一种她未曾察觉的、孤独的奋发。但此刻，她的思维被现实的焦虑和对“机会”的看重所占据，这种奋发在她看来，无疑是缓慢而危险的。
“时间？安静？”沈丽摇着头，眼泪终于滑落，“姜威，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！我的新专辑、奖项、公司的规划……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前赶！你慢一步，就可能永远跟不上！等你你那套‘自己的东西’磨出来，可能世界早就变了！这个机会，是现在最快、最有效的路！”
“最快最有效的路？”姜威看着她流泪的脸，心像被刀割一样疼，但一种更深的绝望攫住了他。他们仿佛在两个完全不同的频道上对话，她想着的是赛道、是速度、是现实利益；而他，想着的是根源、是成长、是音乐的本真。“所以在你眼里，音乐也是一场竞赛吗？比的不是谁走得更远更深，而是谁跑得更快更引人注目？”
“没有现实的支撑，你的深远给谁看？！”沈丽几乎是吼了出来，“姜威，你清醒一点！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现实！你不能永远活在自己的理想国里！”
理想国？姜威看着眼前这个他曾视若星辰的女孩，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。他们之间的距离，原来早己不是几次争吵和误解所能概括，而是对音乐、对生活根本认知上的鸿沟。
他所有的解释，所有的努力，在她基于现实考量的话语面前，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他意识到，他无法说服她，正如她无法理解他。
一种极度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席卷了他。争吵的声音消失了，公寓里只剩下沈丽压抑的啜泣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。
姜威缓缓坐回沙发，拿起那本《世界音乐流派综述》，紧紧抱在怀里，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。他低下头，声音沙哑而平静，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：
“丽丽，道不同，不相为谋。”
“你的路，你的赛道，你去跑吧。”
“我的路，就算慢，就算绕远，就算最后是条死胡同，我也认了。”
“我不会去什么艾伦·克拉克的工作室。那不是我的流放，但也不会是我的救赎。”
“我的救赎，在这里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，又指了指怀里的书和旁边的吉他，“也只能在这里。”
沈丽看着他，像看一个不可理喻的陌生人。失望、伤心、无奈，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沉默。她没有再说话，只是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，转身，再次离开了这个曾经属于他们两个人的“家”。
门关上的声音，比上一次更加沉重。
姜威没有动，也没有抬头。泪水无声地滑落，滴落在书页上，晕开了墨迹。
但奇怪的是，在这场撕心裂肺的争吵之后，在他明确拒绝那条看似光明的“捷径”之后，他的内心，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坚定。
他知道，他彻底孤独了。但也正是这种彻底的孤独，逼着他必须完全依靠自己。
他擦干眼泪，重新翻开书页，拿起笔，继续他无声的钻研。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嚣，属于沈丽的世界正在高速运转，而他在自己的孤岛上，点起一盏灯，开始建造一艘或许笨拙、却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船。
他抗拒的不是学习，不是世界，而是被安排的命运。他的奋发，不需要别人的理解，尤其不需要沈丽基于现实考量的“好意”。他将在无人看见的角落，默默积蓄力量，首到有一天，用他独一无二的音乐，让所有质疑和安排，都显得微不足道。
那一天或许遥远，但他己经踏上了征程。这是一条孤独的路，但每一步，都踩在自己的节奏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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