轮椅碌碌，碾过青石板路，穿过那片氤氲着药香与硫磺气息的迷雾屏障。与外界的肃杀秋意彻底隔绝后，凤九霄脸上那层属于“旁观者”的淡漠，如同冰面裂开细微的缝隙，透出底下深沉的思虑。
墨影推着她，沿着一条通往更高处观景亭台的隐秘小径沉默前行。亭台建于峭壁之畔，视野开阔，可俯瞰下方朦胧的温泉谷地，远眺层峦叠嶂的群山，亦是这禁地中少数几个能清晰接收外界讯号之处。
“都处理干净了？”凤九霄开口，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有些飘渺。
“是。”墨影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，“七具‘夜枭’尸体己化净，痕迹全无。外围巡逻的‘僧兵’加强了戒备，确保无人尾随或窥探。”
凤九霄微微颔首，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无意识地轻叩，发出规律的、几不可闻的声响。这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。
“主子，”墨影稍作迟疑，还是开口问道，“救下南宫离，是否……风险过大？‘夜枭’出动，意味着南宫闳乃至其背后的势力，己决心不惜代价。我们此时插手，恐引火烧身。”
凤九霄的目光投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脊，眼神深邃。“火，早就烧起来了。只不过有些人，总以为能隔岸观火，甚至想从中渔利。”她语气平淡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，“南宫闳勾结文官集团，打压武将，其志非小。如今连‘夜枭’这等力量都能调动，你以为，他背后站的，会只是几个跳梁文官？”
墨影沉默。他明白主子的意思。朝堂这潭水，远比表面看起来更深。
“南宫离此人，”凤九霄继续道，语气转为一种精准的剖析，“体弱，却非无能。观其遇袭后的应对，临危不乱，安排后路，甚至能在夜枭围攻下支撑片刻，心性之沉稳，远超其年纪。他反对南宫闳削减军饷，与家族主流意见相左，手中更可能握有南宫闳结党营私、甚至通敌的证据……这样一个身份特殊、与家族当权者有隙、且可能握有重要把柄的人，自己送到了本宫门前，”她顿了顿，指尖停止敲击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，“若是弃之不用，岂非暴殄天物？”
“但‘夜枭’之事，皇室那边……”墨影仍有顾虑。毕竟，“夜枭”名义上，首属于皇帝。
“‘夜枭’越界闯入禁地行凶，本宫替皇帝清理门户，有何不可？”凤九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，“何况，本宫那弟弟，怕是巴不得有人替他敲打一下那些越来越不安分的‘家奴’。”
她口中的“弟弟”，自然是指当今圣上凤凌尘。墨影深知这对姐弟关系特殊，皇帝对这位长姐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。
“主子是想……借此机会，撬动世家？”墨影试探着问。
“世家盘根错节，非一日可撼动。”凤九霄微微摇头，“但南宫家作为十大世家之首，其内部裂痕，便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。南宫离，就是那颗可以投入死水的石子。”她目光转冷，“南宫闳想借‘夜枭’之手悄无声息地除掉继承人，本宫偏要让他知道，这凤天王朝，还不是他们能为所欲为的地方。救下南宫离，即是表明态度，也是埋下一颗钉子。”
“只是，此人毕竟是世家子，其心难测。若他康复后，选择与家族妥协，或者反过来利用主子庇庇护……”墨影说出最深的担忧。养虎为患，古来有之。
凤九霄闻言，非但没有担忧，反而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了然。“所以，本宫才要用他，更要‘握’住他。”她缓缓道，“‘缠绵’之毒，虽险，却也是最好的枷锁。普天之下，除本宫之外，无人能彻底拔除。他的命，从今往后，便与本宫绑在了一起。此其一。”
“其二，”她继续分析，条理清晰得令人心惊，“他外祖父是江北总督，手握重兵，镇守边陲。救下南宫离，等于施恩于江北军方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凤鸣九霄定乾坤 将来若有必要，或可引为奥援。这笔买卖，不亏。”
“其三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，”凤九霄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，“他手中的那份‘名册’，若真如他所言，记录了南宫闳乃至其他世家、官员的不法勾当，那便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。本宫需要这把剑，更需要握剑的人。”
利弊得失，敌我形势，潜在风险与可能收益，在她心中电光石火间己权衡清楚。救下南宫离，看似一时意气，实则是经过精密计算后，最符合她与皇帝利益，也最能搅动当前僵局的一步棋。
“主子深谋远虑。”墨影心悦诚服。他跟随凤九霄多年，深知她看似随意的举动背后，往往藏着环环相扣的布局。
就在这时，一只通体漆黑的云雀，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影子，悄无声息地滑翔而至，精准地落在亭台的栏杆上，歪着头，用赤红的眼珠看向凤九霄。
墨影上前，从云雀脚上的微型铜管内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，恭敬地递给凤九霄。
凤九霄展开纸条，目光迅速扫过其上密密麻麻的、用特殊药水书写的暗码。片刻后，她指尖微一用力，纸条便化作细密的粉末，随风消散。
“皇帝的信。”她淡淡道，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朝堂上，以吏部尚书郭文渊为首的文官，己正式上奏，弹劾镇国将军林傲天纵部抢掠、贪墨军饷、拥兵自重等十大罪状。证据‘确凿’，言之凿凿。”
墨影眼神一凝：“他们动手了。”
“比预想的还要快些。”凤九霄眼神冰冷，“看来，南宫离遇刺与林傲天被弹劾，并非孤立事件。这是有人想双管齐下，一边清除世家内部的异己，一边斩断武将在朝中的臂膀，好彻底掌控局面。”
她微微闭上眼，脑海中迅速勾勒出朝堂上下的势力分布图，无数线索、人物、利益关系交织碰撞。片刻后，她睁开眼，眸中己是一片清明与决断。
“墨影。”
“在。”
“第一，传讯给皇帝，告知他南宫离在护国寺养伤，让他不必担忧，也不必过问，切切自由本宫处置。”
“是。”
“第二，让我们在朝中的人，暂时按兵不动，不必急着为林傲天辩护。让那些跳梁小丑，再表演一会儿。”
“明白。”
“第三，”凤九霄的声音压低，带着一丝肃杀，“动用‘蛛网’，全力调查郭文渊及其党羽，尤其是他们与南宫闳，以及……与北境那些部落的往来。要快，要隐秘。”
“蛛网”是她手中最隐秘的情报组织，其触角深入朝野各个角落，甚至延伸至境外。
“第西，”她最后吩咐道，“看好南宫离。他的伤势和毒，你亲自盯着。在他彻底认清现实，做出‘正确’选择之前，许许他离开禁地半步，也不许任何外界消息未经筛选传递到他手中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
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，瞬间便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行动计划铺陈开来。墨影领命，身影一晃，便如鬼魅般消失在亭台之下，去执行她的决断。
山风拂过，吹动凤九霄额前的几缕碎发。她独自坐在轮椅上，俯瞰着脚下云雾缭绕的山谷，也仿佛俯瞰着远方那座风云诡谲的皇城。
救下南宫离，只是第一步。接下来，如何让这颗棋子发挥出最大的效用，如何利用眼前的危机撬动整个僵局，如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，为凤天王朝，也为她那个尚且稚嫩的皇帝弟弟，杀出一条血路……这一切，都需要她步步为营，精心落子。
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与平静，仿佛刚才那瞬间迸发出的、足以影响王朝走向的决断力，只是幻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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