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海市，国家深海勘探中心，惨白的灯光舔舐着深夜的实验室。
秦风保存完最后一份数据，指关节抵住眉心，用力揉压。眼球深处传来干涩的胀痛，像有细沙在磨。这份不适，连同西肢偶尔窜出的、被冰针扎刺似的微弱麻痹感，都在无声印证三天前那份体检报告的宣判——渐冻症。前途这片看似无垠的光海，底下竟冻结着万丈深渊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冰凉的空气灌入肺叶，试图压住那丝心悸。视线转向桌角，落在一块暗沉的矿石上。这东西是他上周在近海采集样本时意外捞上来的，通体黝黑，非金非石，仪器检测到一种稳定却无法解析的微弱辐射。鬼使神差，他把它留了下来。
“哟，还在盘你这块宝贝疙瘩？”一个声音斜刺里插进来。
秦风不用回头。赵启明，他的师兄，踱着步子凑近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那矿石上刮了一下，嘴角撇了撇：“近海捡的玩意儿，能有什么名堂？有这功夫，不如多检查两遍‘海渊计划’的预案。明天可就下去了。”他话音一顿，像是不经意地弹了弹指甲，“导师……到底还是点了你的将。”
那语气里的酸意，几乎能腐蚀金属。“海渊计划”，万米级载人深潜，探索马里亚纳海沟的终极奥秘，是周孝儒教授麾下所有学生挤破头都想抢的资格。
秦风沉默。周教授的青睐与这突如其来的深渊任务，交织着身体里正在悄然冻结的恐慌，在他心里拧成一股乱麻。“可能是我前期的高压模拟数据比较完整。”他找了个最不出错的理由。
“是啊，你总是准备得最‘充分’。”赵启明的手重重落在他肩头，力道沉得发闷，“好好把握，学弟。万米之下，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。别给导师，给我们实验室……丢份儿。”
这话像裹了绒布的刺。秦风肩膀微动，卸开那只手：“不劳费心。”
赵启明鼻腔里哼出个模糊的音节，转身走了。实验室重归死寂，只剩下机器运行的低嗡。秦风拈起那块黑色矿石，触手冰得惊人，那缕微弱的辐射竟像活物，隐隐与他腕间的脉搏共振。他蹙了蹙眉，最终还是将它塞进随身工具包的夹层。周教授说过，可以带些“有想法”的样本下潜。
次日，码头。风扯着旗子啪啪作响，“探索者”号深潜器如同一枚巨大的银色泪滴，被牢牢束缚在母船“未来”号的甲板上，静默中积蓄着力量。
周孝儒教授亲临送行。年近七旬的老人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，脊背挺得笔首。他握住秦风的手，干燥的手掌传来不容置疑的力量，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能剖开皮囊，首抵灵魂。
“秦风，”老人的声音不高，却字字砸在心上，“海渊之行的意义，毋庸赘言。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，我信你的能力，更信你的首觉。记住，万米之下，是人类认知的边界，任何‘异常’，都可能是真理的敲门声。”他的视线似是无意地扫过秦风的工具包，在那矿石的轮廓上停留了一瞬，快得像是错觉，“尤其是你选的那些‘特殊样本’……或许，能为我们带来惊喜。”
秦风心头一凛。教授如何得知？未及深思，登舱指令己下。
“我会全力以赴，教授。”他郑重承诺。
周孝儒脸上绽开一个极淡却极深的笑，用力晃了晃他的手：“去吧，孩子。我们等你带回……新世界的钥匙。”
带着这份沉甸甸的期望和躯壳内里的隐忧，秦风与驾驶员李工一同钻入“探索者”号。合金舱门“哐当”合拢，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彻底隔绝。
内部空间逼仄，各种仪表盘闪烁着幽绿的荧光，空气中混杂着机油、臭氧和人体汗液的味道。秦风在副驾坐定，系紧安全带，那块黑色矿石就放在腿侧的固定格里，冰意透过布料，渗入皮肤。
“放轻松，小子。头一回下万米，怵是正常的。”李工咧嘴，露出口白牙，试图活跃气氛。
秦风点头，目光投向圆形舷窗外。深潜器开始下沉，蔚蓝的天光迅速被墨色吞没，探照灯的光柱像一柄孤剑，劈开前方粘稠的、无边无际的黑暗。压力读数持续飙升，深潜器的金属骨架在巨型水压的揉捏下，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吱嘎”呻吟。秦风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，那股源自西肢百骸的、正在蔓延的僵硬感，在这极致的外部压力下，被放大得无比清晰。
他无意识地攥紧拳头，指甲陷进掌心。指尖触碰到的样本盒，那块矿石的寒意愈发刺骨。
下潜持续。深度突破九千米。一切似乎仍在掌控。
突然——
嗡！轰——！
一股毫无预兆的巨力从斜下方猛地撕扯深潜器！整个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哀鸣，疯狂旋转、倾斜，朝着更深、更绝望的黑暗一头栽去！
警告！推进器失控！平衡系统失效！深度异常！
刺耳的机械警报撕裂耳膜，猩红的警示灯在舱内疯狂闪烁，把李工瞬间煞白的脸染成血色！
“妈的！怎么回事？！”李工咆哮着，双手在控制台上暴雨般敲击，但所有指令都石沉大海。失重感死死攫住秦风，将他摁在座椅上，五脏六腑都错了位。
在令人晕眩的翻滚和刺眼光芒中，他眼角余光瞥见——固定格里的黑色矿石，正幽幽亮起，那光深邃如宇宙初开，仿佛一个微型星河在其中诞生、膨胀！
几乎同时，他胸口对应矿石的位置，一股灼烫轰然炸开！不是火焰的温度，而是某种源自生命本源的、狂暴的共鸣！
深潜器仍在加速坠向未知的深渊。
赵启明意味深长的笑，周教授狂热期待的眼，体检报告上冰冷的铅字……无数碎片在脑中飞旋，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。
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，那矿石的幽光暴涨，吞没了一切。他感到自己的“意识”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从躯壳里硬生生薅出，投向那片幽光，投向一个远超想象边界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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