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先是凝固，像一滴露珠陷进透明的松脂。
随即，无形的边界轰然破碎。他“睁开”了不存在的眼睛。
没有光，却洞悉一切。他悬浮在方向失落的虚空，脚下没有大地，头顶不见苍穹。这里是一个将“宇宙”概念彻底打碎后重组的世界。
瑰丽与恐怖在此刻同源。
一条由亿兆璀璨光点拧成的螺旋星带，占据了他全部的感知，如同一条沉睡的星河巨蟒，每一次脉动都搅动着能量的潮汐。原子核。更远处，几粒幽蓝的电光鬼火，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沿着既定轨迹飞射，划出残影的光弧，勾勒出微观宇宙的行星轨道。电子。
他正身处一个原子内部。一个被无限拓展、自成天地的宇宙。
感知向更远处蔓延，无数这样的“原子宇宙”漂浮着，由无形的力场丝线编织成更复杂的星云结构——分子、化合物……一片建立在虚无之上的、微缩星河构筑的宏伟森林。
轰隆——！！！
现实方向的恐怖挤压感猛地攥住了他！金属扭曲的尖啸、深海巨压碾碎舱壁的呻吟、还有驾驶员李工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动、即将罢工的心脏——所有这些濒死的信号，化作烧红的铁链，拖拽着他的意识，要将他拉回那具正在解体的肉身。
死亡的冰潮，从现实的锚点逆卷而来。
不！
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咆哮，在这微观的虚空中震荡。他不能就此湮灭！
意念如无形之手，猛地探向最近的那个“原子宇宙”——那条核子构成的螺旋星河。一种玄妙的连接建立了，他仿佛能触摸到那些脉动的光点，能捏住其中奔涌的、最原始的力量。
抽取！
没有过程，只有结果。意念即是法则。
螺旋星带中，几粒光点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，频率飙升到极致，随后——戛然熄灭。
一股精纯、温和却磅礴的能量洪流，顺着那道无形的桥梁，悍然撞入现实世界那具濒临崩溃的躯体！
“探索者”号深潜器内。
李工咳着血沫，手指在失控的控制台上徒劳地抓挠。眼角余光里，那早己跌穿底线的生命维持系统能量读数，竟诡异地跳动了一下，稳住了！
几乎同时，一股灼烫的暖流从秦风胸口炸开（那块紧贴皮肤的矿石正散发着骇人的高温），蛮横地冲开西肢百骸的冰冷与麻木，连那蛰伏的、源自渐冻症的僵硬感都被短暂地压制下去。
“秦……风？！”李工在翻滚中嘶吼，瞥见副驾上的年轻人眼睫微颤，紧抿的唇缝渗出一丝血色。
秦风听不见。
他的意识绝大部分仍锚定在“质壁宇宙”。首次能量抽取带来的，是转机，更是沉重的负担。灵魂仿佛被剜去一块，传来阵阵虚脱。
而且，他闯祸了。
在他强行抽取能量的那个氢原子宇宙中，几个核子的湮灭撬动了基础力场的平衡。作为“恒星”的原子核光芒紊乱，唯一环绕的“行星”——电子，轨道狂飙，整个宇宙滑向崩溃的边缘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细微、带着明显惊惧与试探的意念波纹，触碰了他的意识。
“……窃火者？是谁在窃取‘原初之火’？”
那意念非声非音，是一段首接灌注的信息流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，以及面对至高存在的敬畏。
秦风“转头”，意念锁定了来源。
在那濒临崩溃的氢原子边缘，空间漾起涟漪。一艘……“船”？突兀地显现。
它通体流淌着银灰色的、非固非液的奇异光泽，形态像一枚被拉长的水滴，表面铭刻着复杂而有序的能量脉络。它很小，相对于庞大的原子宇宙，渺若尘埃。但其存在方式本身，就在宣告一种超越理解的理则。
“沉默的古老者……抑或是……新生的‘噬星之影’？” 那意念再度传来，警惕中混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求知欲。“您的举动，险些点燃链式坍缩的风暴！这片星域，承受不起第二次‘大寂灭’了！”
大寂灭？链式坍缩？
秦风瞬间联想到核裂变的链式反应。一个原子的崩溃，是否会引爆周围的宇宙？微观尺度的末日！
他凝聚意念，向那“水滴”船发送信息。过程艰涩，如同婴儿初次操控声带。
“……能量……求生……”
意念断续，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迫切，以及一丝……他未曾察觉的、来自高维的威压。
“水滴”船表面的能量脉络骤然炽亮，船体甚至微微后撤，像是在表达最高规格的敬畏。
“求生……您……您这样的存在，也需要为‘生存’而挣扎？” 意念充满困惑，旋即被一种科学狂人的兴奋取代。“首接汲能，干涉粒子……观测者！您一定是传说中的‘观测者’！弦文明首席科学官，‘玻尔’，向您致敬，伟大的存在！”
玻尔？弦文明？
现实世界，深潜器外壳发出的呻吟愈发刺耳，李工的喘息声正被海水灌入的汩汩声取代。
“……帮我……稳定它……” 秦风将深潜器的惨状、海水的冰冷、金属的哀鸣，连同那份濒死的绝望，粗暴地打包，砸向“水滴”船，砸向“玻尔”。“……回报……”
他强行集中近乎涣散的意识，聚焦于那个濒危的氢原子。他不明原理，只凭本能去“抚平”狂乱的力场，“掰正”电子的轨道。一种修改世界底层代码的疲惫感，几乎将他的意识撕碎。
在他蛮横的意志下，氢原子内部狂暴的能量竟真的开始平息，紊乱的轨道被无形之手强行矫正。
“水滴”船内，“玻尔”接收着那末日般的景象（现实危机），观测着这位至高存在为了低层次的“生存”，以它无法理解的、首接篡改物理法则的方式，平息着自己引发的灾难。
这太疯狂了！太……迷人了！
“伟大的观测者！弦文明，愿为您效劳！” 玻尔的意念因狂热而颤抖。“请允许我们，为您架构更稳固的‘能量虹桥’！请指引我们，该如何助您……‘生存’！”
一道更柔和、更稳定的能量流，开始从那个被抚平的氢原子中引出，沿着秦风与玻尔共同架构的脆弱通道，涓涓流向现实。
深潜器内，生命维持系统的读数，终于停止了下跌，并开始极其缓慢地……爬升。
秦风悬着的心，落回半分。但他知道，危机只是暂缓。他抓住了一根稻草，却也踏进了一个更危险、更未知的世界。
这个“质壁宇宙”，这些“弦文明”，那块引发一切的矿石……以及仍在深渊下沉的钢铁棺椁。
一切，才刚刚启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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