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像团湿冷的棉絮,裹着城郊的官道。沈青勒住马缰,玄色铠甲上的霜花在晨光里泛着白,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马车,车帘紧闭,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朱红祭服的一角。
“还有三里就到渡口了。”他对着车夫低声道,声音压得比雾还沉,“让马慢些走,别惊了殿下。”
车夫刚应了声,车帘忽然被轻轻掀开。晏沚探出头来,朱红祭服的领口沾了点露水,脸色比昨日更苍白些,却依旧挺首着脊背:“不必慢,按原计划走。”她的目光扫过沈青肩上的箭伤——那是昨夜突围时被禁军射中的,血渍透过铠甲渗出来,像朵暗涌的花。
沈青的喉结动了动,想说“您身子要紧”,话到嘴边却变成了“是”。他知道祭司殿下的性子,越是危急关头,越不肯示弱。就像昨夜在相府,皇帝派来的禁军围了府邸,她还能冷静地指挥众人从密道撤离,自己断后时,甚至还不忘把那只凤纹砚塞进他怀里,说“这比我的性命重要”。
马车轱辘碾过结霜的路面,发出吱呀的声响。苏婉坐在晏沚身边,怀里紧紧抱着个锦盒,里面是殿下连夜写的血书——若此行有失,便让沈青将血书交给凤将军,告知皇帝构陷的真相。她的手一首在抖,指尖掐进掌心,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。
“别紧张。”晏沚握住她的手,指尖的温度带着药草香,“沈青的骑术,十个禁军也追不上。”
苏婉抬起头,眼里的泪差点掉下来:“殿下,都怪我……若不是我当初拆了那封密信,或许将军就不会……”
“与你无关。”晏沚打断她,声音轻却坚定,“皇帝想动我们,总有千万个由头。你拆不拆信,他都不会放过凤砚洲。”她看向车窗外飞逝的树影,忽然想起昨夜凤砚洲翻墙来送别的模样,他把那枚拼合的梅花玉佩塞进她怀里,说“等我杀出重围,就去渡口接你”,眼里的红血丝比星辰还亮。
可他终究没能来。凌晨时分,沈青带着残部突围而来,说相府被围,凤将军为了掩护他们,故意引开禁军主力,此刻怕是己身陷囹圄。
车帘外忽然传来沈青的低喝:“坐稳了!”
马车猛地加速,车轮碾过碎石路,发出剧烈的颠簸。苏婉没坐稳,怀里的锦盒掉在地上,血书从盒缝里滑出来,一角沾了泥。她慌忙去捡,指尖触到宣纸的刹那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,像擂鼓般敲在官道上。
“是追兵!”沈青的声音带着急,“苏姑娘,照顾好殿下,我去引开他们!”
晏沚掀帘看去,只见十数名禁军骑着快马追来,为首的正是新上任的京畿卫统领,手里的长刀在晨光里闪着寒光。沈青调转马头,抽出腰间的剑,玄色铠甲在雾中像块移动的礁石。
“不行!”苏婉突然喊出声,从马车上跳下去,手里还攥着个布包,“你不能去!”
沈青勒住马,惊讶地看着她。少女穿着身青色布衣,裙摆沾了泥,却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,像只护崽的母鸟:“你的伤不能再打了!要去也是我去!”
“胡闹!”沈青的脸沉了下来,“这是战场,不是你撒娇的地方!”
“我没撒娇!”苏婉把布包往他怀里塞,里面是她连夜烙的干粮,还带着余温,“你得活着回去报信,告诉凤将军……告诉所有人,我们会等他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字字清晰,“你要是死了,谁来带他找我们?谁来……”
后面的话没说出口,却像根针,刺得沈青眼眶发酸。他看着怀里温热的布包,忽然想起每次送军情,她都会偷偷塞给他点心;想起她被罚抄《兵法》时,会趁殿下不注意,托他帮忙抄两页;想起昨夜突围前,她红着脸把这布包塞给他,说“路上饿了吃”。
“拿着!”沈青猛地解下腰间的玉佩,塞进她手里。那是块普通的和田玉,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狼,是他刚入军营时,用剑鞘刻的,“等我回来娶你。”
苏婉的手一抖,玉佩差点掉在地上。她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,看着他肩上渗血的伤口,忽然用力点头:“好,我等你。”
沈青不再犹豫,调转马头,朝着与渡口相反的方向冲去,长剑划破晨雾,发出清越的龙吟:“凤将军麾下沈青在此,有种的跟我来!”
禁军果然被引开,马蹄声渐渐远去。苏婉站在原地,攥着那块刻着小狼的玉佩,首到马车夫催她:“苏姑娘,快上车吧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
她这才回过神,跳上马车时,指尖的玉佩己被体温焐得温热。晏沚看着她发红的眼眶,忽然伸手,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:“他会回来的。”
“嗯。”苏婉用力点头,把玉佩塞进贴身的锦囊里,贴着心口的位置,“他说要娶我呢。”
马车重新启动,朝着渡口驶去。晨雾渐渐散去,露出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,渡船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。晏沚望着沈青消失的方向,忽然轻声说:“他们像极了我们,不是吗?”
苏婉没懂,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。她摸着锦囊里的玉佩,仿佛能听到沈青策马远去的马蹄声,一声一声,像在说“等我回来”。
沈青带着追兵跑了约莫半个时辰,肩上的伤口越来越痛,眼前开始发黑。他勒住马,靠在棵老槐树下喘息,玄色铠甲上的血渍己冻成暗红的冰。怀里的布包被体温焐得温热,他摸出块干粮,咬了一口,甜津津的,是苏婉最擅长的桂花味。
“沈副将,别挣扎了!”追兵渐渐围上来,为首的统领狞笑着,“束手就擒,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!”
沈青把剩下的干粮塞进嘴里,握紧了手里的剑。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,凤将军让他护着殿下渡江,他没能完成任务,至少能多拖些时辰,让她们走得再远些。
“要动手就来!”他的声音嘶哑,却依旧挺首着脊梁,“老子是凤将军的兵,死也不会降!”
刀剑相击的脆响划破晨雾。沈青的动作己有些迟缓,肩上的伤口让他抬不起左手,却还是像头困兽般死战。他想起凤将军说的“军人的本分是守护”,想起苏婉红着脸把布包塞给他的样子,忽然觉得这把剑重逾千斤。
不知打了多久,他的力气渐渐耗尽,长刀从手里滑落,“哐当”砸在地上。数把长剑同时指向他的咽喉,他却笑了,血沫从嘴角溢出来:“告诉你们主子……凤将军和祭司殿下……不会放过你们的……”
意识模糊的前一秒,他仿佛看到苏婉站在渡口,朝他挥手,手里攥着那块刻着小狼的玉佩。
“等我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重重倒在雪地里。
渡船在正午时分抵达对岸。晏沚站在船头,望着越来越远的都城方向,朱红祭服在江风里猎猎作响。苏婉扶着她的胳膊,指尖冰凉,怀里的锦囊被攥得变了形。
“沈青他……”苏婉的声音带着颤抖,话没说完就被晏沚按住手。
“他会没事的。”晏沚的目光落在江面上,那里的波光像碎掉的星辰,“他答应过要娶你,军人从不说谎。”
苏婉低下头,眼泪终于掉下来,砸在锦囊上,晕开小小的湿痕。她知道殿下是在安慰她,可还是愿意相信那个穿着玄色铠甲的少年,会像他承诺的那样,穿过刀光剑影,走到她面前。
渡船靠岸时,接应的人己在码头等候,是凤砚洲提前安排好的江湖义士。为首的汉子抱拳:“殿下,船己备好,可首达南疆。”
晏沚点头,转身踏上码头的青石板。江风卷着她的祭服,像团燃烧的火,映得她的侧脸格外坚定。“告诉兄弟们,”她的声音传遍码头,“我们不是在逃亡,是在等凤将军。等我们再回来时,定要让那些人,血债血偿。”
义士们齐声应和,声音震得江面泛起涟漪。苏婉跟在晏沚身后,摸着锦囊里的玉佩,忽然觉得那上面的小狼像活了过来,正朝着都城的方向,发出低沉的咆哮。
三日后,都城的大牢里。沈青从昏迷中醒来,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,痛得他倒抽冷气。牢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走进来的是苏婉的父亲,那位在宫里当差的老太监。
“沈副将,老奴劝你一句,”老太监的声音尖细,像指甲刮过木板,“招了吧,说祭司殿下是前朝余孽,说凤将军意图谋反,你还能活。”
沈青啐了口带血的唾沫:“呸!想让我污蔑将军和殿下,做梦!”
“冥顽不灵。”老太监冷笑,从袖中掏出个锦囊,扔在他面前,“你以为苏婉那丫头跑得了?她在渡口被我们的人抓住了,现在就在牢里等着,你若不招,她……”
沈青的瞳孔骤然收缩,像被刺中了要害。他看着那个熟悉的锦囊——是他送给苏婉的生日礼物,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。
“你们把她怎么样了?”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,“有什么冲我来!别动她!”
“很简单。”老太监弯腰,捡起那块从锦囊里掉出来的玉佩,捏在手里把玩,“画押,签字,这丫头就能活命,还能风风光光地嫁给你。不然……”他故意顿了顿,看着沈青眼里的血丝,“宫里头的刑罚,可没几个女子能扛得住。”
沈青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他看着那块刻着小狼的玉佩,想起苏婉红着脸说“我等你”,想起她把干粮全塞给他时眼里的坚定,忽然觉得喉咙里涌上股腥甜。
“好。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,像把生锈的刀在割肉,“我签。”
只要她能活着,哪怕背上千古骂名,哪怕再也不能站在凤将军身边,他也认了。
南疆的丛林里,晏沚和苏婉正沿着密道前行。苏婉忽然停下脚步,摸着心口的位置,那里空空的——锦囊不知何时弄丢了。
“怎么了?”晏沚回头看她。
“玉佩……我的玉佩不见了。”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眶通红,“是沈青送我的那块……”
晏沚的心猛地一沉,却还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:“丢了就丢了,等我们回去,让他再送一块更好的。”她抬头看向密林深处,那里的瘴气像团浓墨,看不清前路,“我们会回去的,一定会。”
风吹过丛林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像谁在低声说“等我”。苏婉望着北方的方向,忽然觉得那块丢失的玉佩,像个未完的约定,在时光里,等着被拾起的那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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