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卷着沙石抽打城墙，蛮族的战鼓声像闷雷般滚过旷野。凤砚洲拄着长刀站在城楼之上，玄色战袍被风撕扯得猎猎作响，肩头的箭伤渗出血迹，在布料上晕开朵暗沉的花。
城下的蛮族大军黑压压一片，矛尖在残阳下闪着嗜血的光。首领骑着匹黑马，在阵前狂笑：“凤砚洲！识相的就开城门投降，否则三日之后，定让你这西峪关变成炼狱！”
凤砚洲没应声，只是从箭筒里抽出支狼牙箭，搭在弓上。弓弦拉满如满月，风声在耳畔呼啸，他的目光越过密密麻麻的敌军，落在遥远的南方——那里是晏沚渡江的方向，按说此刻该己抵达南疆，可他的心却像被巨石压着，沉甸甸地喘不过气。
“将军，该换药了。”沈青的声音带着虚弱，他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，那是昨夜突围时为了护凤砚洲挨的一刀。他手里捧着个药碗，褐色的药汁在碗里轻轻晃荡，散发出苦涩的味道。
凤砚洲摆了摆手，目光依旧盯着城下：“等退了敌再说。”
“可您的伤……”
“我说等退了敌！”凤砚洲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戾气。沈青被他眼里的红血丝吓了一跳，不敢再劝，默默退到一旁。他知道将军在焦躁什么——昨夜从牢里逃出来时，他没敢说实话，只说苏婉己跟着祭司殿下安全渡江，却瞒了自己被迫画押、差点连累殿下的事。
风里忽然传来阵熟悉的马蹄声，由远及近，在这肃杀的战场上显得格外突兀。凤砚洲皱眉望去，只见一名骑士冲破蛮族的封锁线，正朝着城楼疾驰而来，朱红的披风在风中展开，像团燃烧的火。
那披风……像极了晏沚的祭服。
他的心脏骤然缩紧，像被无形的手攥住。不会的，他明明安排了最稳妥的路线，她怎么可能……
“将军！是祭司殿下！”守城的士兵突然惊呼，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凤砚洲猛地抬头，视线死死锁住那抹朱红。骑士己冲到城下，仰头朝城楼挥手，露出张被风沙吹得泛红的脸——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。她怀里抱着个锦盒，紧紧护在胸前，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，他也能认出那里面是凤纹砚。
“胡闹！”凤砚洲的怒吼声在城楼炸开，震得城砖都仿佛在颤。他转身就往城下冲，石阶上的血渍被踩得模糊，肩头的伤口撕裂开来，疼得他眼前发黑，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。
晏沚刚被守城士兵拉上城楼，就被股巨大的力量拽进怀里。凤砚洲的怀抱带着血腥味和药味，勒得她骨头生疼，却让她瞬间落下泪来。
“谁让你回来的！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，眼眶红得吓人，指节攥得发白，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，“我不是让你去南疆吗？谁准你折返的！”
晏沚没挣扎，只是抬手抚过他渗血的战袍，指尖沾到温热的血珠：“我收到你的信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，“你说西峪关告急，说蛮族用伪诏逼你开城，说……你可能撑不住了。”
凤砚洲的动作猛地顿住。他确实写过信，却不是寄给她的，是写给南疆的义士，让他们务必护好她，绝不能让她知晓西峪关的危局。这封信怎么会落到她手里？
“沈青说，你把凤纹砚留给了我，说这是你们凤家世代守护的信物。”晏沚从怀里捧出锦盒，打开时，凤纹砚在残阳下泛着温润的光，砚底的同心结仿佛在轻轻跳动，“可你忘了，我说过要一起看天下太平。你在哪，我就该在哪。”
她踮起脚尖，轻轻吻去他眼角的红痕，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：“何况，这砚台是我们共有的，少了谁都不行。”
凤砚洲的喉结剧烈滚动，所有的怒火都在她的目光里化为乌有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后怕和心疼。他知道她的性子，一旦做了决定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就像当年在祭天典上，她敢当众预言外戚干政；就像她替他接下毒酒时，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。
“你可知有多危险？”他的声音发颤，指尖拂过她脸颊的风沙，“蛮族首领说了，只要抓住你，就能逼我开城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晏沚点头，将凤纹砚紧紧抱在怀里，“可我也知道，只要我在，你就不会投降。就像你说的，我们要活得堂堂正正。”
沈青站在一旁，看着相拥的两人，忽然红了眼眶。他想起苏婉塞给他的干粮，想起她攥着玉佩说“我等你”，原来有些情意，真的能让人跨越生死，奔赴一场未知的结局。
夜幕降临时，蛮族的攻势暂缓。城楼的火把映着两人的身影，凤砚洲正低头为晏沚包扎手腕——那是她冲过封锁线时被流矢划伤的，伤口不深，却看得他心口发紧。
“沈青都告诉我了。”晏沚忽然开口，看着火苗在他眼底跳跃，“他说皇帝派来的密使就在蛮族军中，说伪诏是真的，说你若不开城，就会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。”
凤砚洲的动作顿了顿，随即继续缠绷带，声音低沉：“那又如何？我凤家世代忠良，绝不可能让蛮族踏破城门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晏沚握住他的手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，“所以我带了样东西回来。”她从祭服袖中掏出卷泛黄的布帛，展开时，上面的朱砂印记在火光下格外醒目——是先帝御赐的“免死金牌”，当年凤家助先帝登基时所得，据说能抵三次谋逆大罪。
凤砚洲的瞳孔骤然收缩：“你从哪找到的？”这金牌早就遗失在战火里，他寻了多年都杳无音讯。
“在祭司府的密室。”晏沚笑了，指尖划过布帛上的龙纹，“我奶妈临终前留了封信，说这是前朝太傅偷偷藏起来的，怕被太后搜走。她还说，若有朝一日凤家遇劫，这东西或许能救命。”
原来冥冥之中，自有天意。当年太傅拼死护住的东西，竟成了今日的救命符。凤砚洲看着布帛上的御印，忽然觉得肩头的重担轻了些——至少不必担心战后被皇帝清算，至少能毫无顾忌地守好这西峪关。
“明日蛮族攻城时，我会带着金牌站在城楼中央。”晏沚的声音平静得像秋水，“我要让他们看看，大胤的祭司和将军，绝不会向蛮夷低头。”
凤砚洲的喉结动了动，想说“太危险”，却在看到她眼里的光时，把话咽了回去。他知道，这是最好的办法——用先帝的权威震慑蛮族，用两人的决心鼓舞士气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。
“好。”他重重点头，将她揽进怀里，下巴抵在她发顶，“明日，我们一起站在城楼上。”
第二日清晨，蛮族的战鼓声再次响起。凤砚洲披甲执刀站在城楼中央，晏沚捧着凤纹砚和免死金牌，站在他身侧，朱红祭服在风中猎猎作响，像团永不熄灭的火。
“凤砚洲！你当真不投降？”蛮族首领在城下怒吼，手里举着那封伪诏，“看看这是什么！皇帝都要治你死罪，你还守着这破城有何意义！”
凤砚洲没说话，只是抬手示意。城楼两侧忽然展开数面大旗，上面绣着凤家的狼纹，在风中猎猎招展。守城的士兵齐声呐喊，声浪压过了战鼓声，震得大地都在颤。
晏沚上前一步，将免死金牌高高举起，声音穿透风声传遍旷野：“先帝御赐金牌在此！谁敢污蔑凤将军通敌叛国，便是与先帝为敌，与大胤为敌！”
阳光照在金牌上，反射出刺目的光。蛮族军中果然骚动起来，不少人听说过先帝的威名，此刻见金牌现世，竟有些犹豫不前。连那名皇帝派来的密使，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。
“妖女惑众！”蛮族首领见状，怒吼着挥刀，“给我攻城！先杀了那女人！”
箭雨如蝗般射向城楼，凤砚洲猛地将晏沚护在身后，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，箭支撞在刀面上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。沈青带着士兵们奋勇还击，滚石擂木从城楼上砸下去，惨叫声此起彼伏。
激战中，一支冷箭绕过凤砚洲的刀网，首奔晏沚心口而来。她怀里的凤纹砚忽然发出温润的光，形成道无形的屏障，箭支撞在屏障上，“当”地断成两截。
两人都是一愣，随即对视一眼，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庆幸。原来这凤纹砚，竟真的有灵性。
“阿沚，”凤砚洲的声音带着喘息，却异常清晰，“看到了吗？连它都在帮我们。”
晏沚点头，握紧了怀里的砚台，忽然朝着城下大喊：“蛮族将士听着！你们首领勾结大胤奸臣，想借你们的手踏破西峪关，夺我大胤江山！他给你们的承诺，全是谎言！”
她的声音清亮，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竟让不少蛮族士兵停下了动作。凤砚洲趁机下令：“放箭！瞄准敌军后阵的密使！”
箭雨转向，那名皇帝密使猝不及防，被射成了筛子。蛮族首领见状大怒，亲自提着刀冲上云梯，却被凤砚洲一刀劈中胸口，惨叫着坠下城楼。
群龙无首的蛮族大军顿时溃散，凤砚洲趁机下令开城追击，西峪关的士兵们如猛虎下山，杀得敌军丢盔弃甲，狼狈逃窜。
夕阳西下时，战场终于沉寂下来。凤砚洲拄着长刀站在城楼之上，看着远处溃逃的敌军，忽然咳出一口血。
“凤砚洲！”晏沚慌忙扶住他，才发现他后背中了一箭，箭头没入很深，血渍己浸透了战袍。
“没事……”他笑着摆手，视线却开始模糊，“你看，我们守住了……”
“别说了！我这就为你疗伤！”晏沚的声音带着哭腔，撕开他的战袍，想要拔出箭头，却被他按住手。
“阿沚，”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，像风中的残烛，“若我活不成……”
“不许说！”晏沚捂住他的嘴，眼泪掉在他的伤口上，烫得他微微一颤，“你答应过要娶我，要一起编完同心结，要陪我看天下太平……你不能食言！”
凤砚洲的嘴角牵起抹虚弱的笑，伸手抚过她的脸颊：“好……不食言……”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凤纹砚上，忽然说，“把砚台给我……”
晏沚连忙把砚台递给他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在砚底的同心结旁边，刻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字——“等我”。
刻完最后一笔，他的手无力地垂下，长刀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人也跟着倒了下去。
“凤砚洲！”晏沚的尖叫刺破暮色，抱着他冰冷的身体，泪水汹涌而出，“你醒醒！你说过不食言的！”
沈青和士兵们围上来，看着昏迷的凤将军，个个红了眼眶。城楼下的篝火渐渐燃起，映着城楼之上相拥的身影，像幅悲壮的画。
晏沚抱着凤砚洲，指尖抚过砚底的“等我”二字，忽然对着空旷的旷野大喊：“凤砚洲，我等你！多久都等！”
风声呜咽，像是在应和她的话。远处的南疆方向，一颗流星划破夜空，拖着长长的尾巴，像条跨越时空的纽带，连接着生离死别的两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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