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籍阅览室的空调有些凉,凤砚洲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,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。《大胤野史》的线装本边缘己经磨损,墨迹在岁月里晕开淡淡的青痕,记载着一段他从未在意过的历史——“永安之役,摄政王凤砚洲护祭司晏氏,身中七箭,殁于城楼。”
“凤砚洲……”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,指尖顿在纸页上。这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名字,家族谱牒里写着“先祖,忠勇王凤砚洲”,祠堂里供着他的牌位,却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细节。
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,像谁在耳边低语。凤砚洲揉了揉眉心,最近总觉得莫名的烦躁,尤其是看到“祭司”“城楼”这些字眼时,太阳穴会隐隐作痛。
他翻开下一页,插图里画着座残破的城楼,城下的积雪染成暗红,一个穿玄色铠甲的身影倒在城垛边,怀里似乎护着什么人,朱红的衣角从他臂弯里露出来,像朵将熄的火焰。
“嗡——”
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炸开,像有把冰锥狠狠扎进太阳穴。凤砚洲猛地捂住头,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碎片——
箭簇穿透皮肉的闷响,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的黏腻,她的哭声像碎玻璃刮过心尖,还有……怀里那方砚台的冰凉,混着他自己的体温,烫得惊人。
“呃……”他痛得弯下腰,额头抵在冰凉的书页上,冷汗顺着鬓角滑落,浸湿了衬衫的领口。周围的脚步声、翻书声都变得模糊,只有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——
“凤砚洲!你这个傻子!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指尖死死攥着他的战袍,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,“谁要你用命护着!”
“还好……没伤到你……”他听到自己在笑,血沫堵在喉咙里,每说一个字都像吞刀子,“你哭了……我会心疼……”
“凭砚台……找我……”
最后这句低语像道惊雷,劈得凤砚洲猛地睁开眼。阅览室的灯光刺得他眼眶发酸,眼前的古籍依旧摊开着,插图里的城楼静默矗立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可他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,像真的中过一箭。指尖的温度残留着某种触感——不是书页的粗糙,而是……她朱红祭服的丝滑,混着未干的泪痕。
“先生,您没事吧?”管理员阿姨走过来,递给他一杯温水,“脸色好差,是不是低血糖?”
凤砚洲接过水杯,指尖的颤抖让水晃出了些微。“没事,”他哑着嗓子说,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回那本《大胤野史》,“阿姨,这本书……能借走吗?”
“这是孤本,不能外借哦。”管理员无奈地摇摇头,“不过可以复印。”
他盯着插图里那抹朱红衣角,忽然问:“记载里的祭司……叫什么名字?”
管理员翻了翻书后的索引:“好像叫晏沚,史书里写她‘通卜筮,善预言,永安之役后隐于梅坞,终其一生未再嫁’。”
晏沚。
这个名字像颗投入静水的石子,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。他确定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,却莫名觉得熟悉,像刻在骨头上的烙印。
复印好的书页放在副驾驶座上,凤砚洲发动汽车时,手还在抖。车载音响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,却压不住脑海里反复回荡的哭声。
他驱车回了自己的工作室——一家开在老巷子里的砚台修复工坊。推开雕花木门,浓郁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,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砚台,从秦汉的瓦当砚到明清的端石砚,每一方都刻着时光的痕迹。
而工作台的正中央,放着一方半成品——他最近在修复的凤纹砚。砚台的石质是罕见的水舷坑端石,砚底刻着半只未完工的同心结,纹路与古籍插图里摄政王的佩剑纹饰几乎一样。
这方砚是他三个月前从一个老收藏家手里收到的,当时它碎成了七块,像被人硬生生砸过。他花了整整两个月才拼合完整,却总在雕刻同心结时频频走神,仿佛这方砚在抗拒他的触碰。
此刻,当他拿起刻刀靠近砚台时,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。不是被刀刃划破,而是……某种记忆的共振。
他想起古籍里的记载:“摄政王薨,祭司敛其尸,携凤纹砚归隐。”
想起刚才脑海里的声音:“凭砚台……找我……”
凤砚洲的心跳骤然加速。他放下刻刀,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砚底的同心结,指尖划过那些尚未完工的纹路。就在这时,他发现其中一道裂痕里,卡着一小块暗红色的碎屑——不是石头,倒像是……干涸的血迹。
他猛地想起自己左胸的胎记——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暗红色印记,像朵绽开的血花。母亲总说这是“福气痣”,可他此刻却觉得,那更像……箭簇穿透皮肉留下的疤痕。
手机突然震动起来,是助理发来的消息:“凤总,之前约的那位古籍专家到了,正在工作室门口等您。”
凤砚洲深吸一口气,将复印的书页塞进抽屉,锁好。他需要冷静,这些碎片化的记忆太荒诞,像场过于真实的梦。
专家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,戴着金丝眼镜,手里拎着个古朴的木盒。“凤先生,久仰大名。”老者笑着伸出手,“早就听说你修复古砚的手艺一绝。”
“谬赞了。”凤砚洲请他坐下,泡上雨前龙井——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这种茶的香气很熟悉。
老者打开木盒,里面是方残破的歙砚:“这是我家传的物件,想请你修复一下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工作台中央的凤纹砚上,眼睛一亮,“这方凤纹砚……好眼熟。”
凤砚洲的心提了起来:“您见过?”
“在一张老照片上。”老者回忆道,“民国时期,有人在梅坞旧址拍过一张照片,废墟里就放着一方类似的砚台,砚底好像也有同心结。”他喝了口茶,“说起来,梅坞就是当年晏沚隐居的地方,传说那里种满了梅花,她临终前让人把凤纹砚和半块同心结一起埋下了。”
梅坞。
凤砚洲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。这个地名他知道,就在城郊的青龙山脚下,如今是片荒坡,只留下几株老梅树。
“您刚才说……半块同心结?”
“是啊,”老者点点头,“野史里写,摄政王和祭司有个约定,要一起编完同心结。可惜……”他没再说下去,只是叹了口气。
工作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的蝉鸣。凤砚洲看着砚底那半只同心结,忽然想起自己抽屉里的一个东西——那是他小时候在祖宅后院挖到的,半块红丝线编的结,丝线粗糙,针脚歪歪扭扭,像是没编完。母亲说那是“小孩子的玩意儿”,他却一首收着,说不清为什么。
他起身打开抽屉,拿出那半块同心结时,老者突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这结……编法很特别啊,像是大胤时期的‘合欢结’,而且……”老者推了推眼镜,“你看这线头的磨损处,像是和另一块结扣在一起过。”
凤砚洲的呼吸变得急促。他拿起那半块同心结,轻轻放在凤纹砚的同心结纹路上方——竟然严丝合缝!
红丝线的颜色早己褪色,却与砚底的刻痕完美契合,像钥匙插进了锁孔。
就在这时,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落在砚台和同心结上。凤砚洲的脑海里再次闪过画面——
雪夜的梅树下,她的指尖缠着红丝线,动作有些笨拙地编着结,烛火映得她的侧脸格外柔和。“你看,”她举起结笑,“这样绕一下,就不会乱了。”
他伸手想帮她,却被针扎了一下。她笑得前仰后合,指尖沾着他的血珠,在丝线上点出个小小的红点:“这样才叫‘同心’嘛。”
“凤先生?凤先生?”
老者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。凤砚洲猛地回神,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按在同心结的红点上,那位置与他左胸的胎记惊人地相似。
“您刚才走神了,”老者关切地说,“是不是哪里不舒服?”
“没事。”他放下同心结,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,“这方砚……我好像见过。”
不是在古籍里,也不是在照片上,而是……在某个雪夜的城楼上,在她哭红的眼眶里,在他弥留之际最后的视线里。
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开这家砚台修复工坊。不是因为家族传承,而是……潜意识里总觉得,要修好某方砚台,等某个人来取。
“老者,”凤砚洲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,“梅坞……现在还能去吗?”
“可以是可以,”老者有些诧异,“不过那里荒得很,除了几棵老梅树什么都没有。怎么,你想去看看?”
凤砚洲望着窗外的老巷,青石板路上的落叶被风吹得打转,像在指引某个方向。他想起脑海里最后那句低语——“凭砚台……找我……”
“想去看看。”他说,目光落在那方凤纹砚上,“有些东西……好像落在那里了。”
老者离开后,工作室里恢复了寂静。凤砚洲把那半块同心结放进砚台的凹槽里,大小正好。他拿起刻刀,这一次,指尖不再颤抖。
刻刀划过砚石的声音沙沙作响,像在续写某个中断了千年的故事。他不知道自己要刻什么,却本能地让纹路顺着记忆生长,与那半只同心结渐渐相连。
夕阳透过窗棂,在砚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凤砚洲的额角渗出细汗,左胸的胎记隐隐发烫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
他刻完最后一刀时,手机突然响了。是个陌生号码,归属地显示就在本市。
犹豫了几秒,他按下了接听键。
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吸声,然后是个女子的声音,轻得像叹息:“请问……你是……凤砚洲吗?”
这声音像道电流,瞬间击中了他。脑海里的碎片突然拼合——城楼上的血,梅树下的笑,她朱红祭服的影子,还有那句跨越千年的“我在等”。
凤砚洲握着手机的手剧烈颤抖起来,目光落在砚台上刚刚完工的同心结上,喉结滚动了许久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哑得像蒙了层灰:
“是我。”
“你……找到砚台了吗?”
他看着那方凤纹砚,砚底的同心结完整无缺,红丝线的碎片嵌在其中,像颗跳动的心脏。
“找到了。”他说,眼眶忽然热了,“我在……等你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传来压抑的哭声,像积攒了千年的雨水,终于落下。
凤砚洲走出工作室时,老巷的路灯正好亮起,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,像铺了层碎金。他怀里揣着那方凤纹砚,指尖能感受到它传来的温度——不是石头的冰凉,而是……她掌心的温热。
他朝着巷口走去,脚步坚定,仿佛沿着时光的轨迹,走向那个等了他千年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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