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宅的工作室里，阳光透过雕花木窗，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晏沚戴着白手套，指尖捏着枚小巧的青铜凿子，正小心翼翼地清理汉代铜镜背面的铜锈。镜面蒙着层灰绿的锈迹，像被时光蒙上了层纱，隐约能看到上面蟠螭纹的轮廓。
“这镜子够年头了。”沈宴抱着个工具箱走进来，把刚配好的除锈剂放在案上，“上周收来的时候，我还以为是仿品，没想到碳十西检测结果是西汉早期的，差点看走眼。”
晏沚没抬头，注意力全在铜镜的纹饰上。凿子轻轻刮过锈层，露出下面细密的云雷纹，线条流畅得像流水：“是透光镜。你看这里，”她指着镜面边缘的凸起，“铸造时特意调整了厚薄，阳光照上去能映出背面的花纹，比后世的魔镜还巧妙。”
苏清阮端着两杯茶进来，看到案上摊开的古籍，忍不住笑：“又在研究你的宝贝了？凤砚洲刚才还打电话来，说晚上想吃你做的梅干菜扣肉。”
提到凤砚洲，晏沚的嘴角弯了弯。自从婚礼后，他们就把老宅的西厢房改成了工作室，她修复文物，他处理凤氏集团的杂事，偶尔并肩坐在梅树下喝茶，日子过得像幅被温水泡软的旧画，温柔得不像话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应着，手里的动作却没停。除锈剂涂在铜镜背面，泡沫滋滋地冒起来，锈蚀渐渐褪去，蟠螭纹的细节越来越清晰——两只纠缠的螭龙尾巴交缠处，竟藏着个极小的同心结。
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跳。指尖抚过那同心结，忽然觉得掌心传来阵温热，像有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来。
“怎么了？”苏清阮注意到她的异样，凑过来看，“是不是发现什么了？”
晏沚没说话，只是盯着铜镜。被除锈剂清理过的镜面渐渐变得光滑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，果然映出背面的蟠螭纹，光影投在白墙上，像活过来的龙。可随着锈迹进一步脱落，墙上的光影忽然变了——
不再是蟠螭纹，而是片漫天飞雪的祭坛。穿玄色朝服的少年挡在朱红祭服的女孩身前，玉琮砸在他背上发出闷响，他却死死护着怀里的人，额角磕在石阶上，红了一大片。
“是祭台初遇！”苏清阮失声惊呼，捂住了嘴。
晏沚的呼吸骤然停滞。她看着墙上的光影，像在看场身临其境的默片。画面流转得极快，书苑里爬树摘石榴的少年，祭祀殿里披给她朝服的青年，边境烽火中塞给她同心结的将军……一幕一幕，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
最让她心口发紧的，是西峪关城楼的画面。凤砚洲后背中箭倒在她怀里，手里还攥着那半只同心结，血顺着指缝滴在砚台上，晕开朵惨烈的花。他的嘴唇翕动着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。
“他说什么了？”晏沚下意识地喃喃自语，指尖死死捏着青铜凿子，指节泛白。
光影里的凤砚洲忽然抬起头，目光穿透时空，仿佛落在她脸上。那无声的口型在阳光下被无限放大，清晰得让她无法错认——
是“我爱你”。
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，狠狠烫在她心上。原来他临终前没说出口的，是这句藏了一辈子的话。
画面还在继续。她守着那座空坟，在梅树下编了十年同心结，鬓角渐渐染了霜。每个雪夜，她都会把凤纹砚抱在怀里，像抱着他残存的温度，首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，手里还攥着那只编了一半的结。
“呜……”晏沚再也忍不住，捂住脸蹲在地上，眼泪从指缝里汹涌而出，砸在青砖地上，晕开小小的湿痕。那些被碎片化梦境模糊的记忆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痛，此刻全都清晰地涌上来，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十年空坟，十年等待，原来她守着的不仅是回忆，还有他没说出口的告白。
沈宴和苏清阮面面相觑，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。他们看着晏沚颤抖的肩膀，听着她压抑的哭声，只觉得那面铜镜投下的光影，带着种穿透千年的悲伤，让整个工作室都笼罩在沉甸甸的低气压里。
“我去叫凤砚洲。”沈宴低声说，转身就往外跑。他知道，现在能安慰她的，只有那个人。
凤砚洲赶到时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。晏沚蹲在地上，后背剧烈地起伏着，面前的铜镜还在投射着光影，正是她守着空坟编结的模样。
“阿沚。”他的声音放得极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，快步走过去，在她面前蹲下。
晏沚听到他的声音，哭声骤然变大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她扑进他怀里，死死攥着他的衣襟，把脸埋在他胸口，泪水浸湿了大片布料。
“他说爱我……”她哽咽着，语无伦次，“他到死都没说……我守了十年……都不知道……”
凤砚洲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，疼得他呼吸都发紧。他抱住她颤抖的身体，手轻轻拍着她的背，一遍遍地说：“我知道，我都知道。”
他也想起了。想起城楼倒下的那一刻，胸口的剧痛和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。原来不是忘了，是刻在了灵魂深处，连轮回转世都没能磨灭。
光影还在流转，最后停留在民国的战火里。穿西装的他把凤纹砚塞进穿旗袍的她怀里，嘶哑着说“等我回来”，转身冲进硝烟时，后背的伤口渗出血，染红了衣襟——那道伤口的位置，正好与西峪关城楼中箭的地方重合。
“你看，”凤砚洲的声音带着喟叹，指着墙上的光影，“不管在哪一世，我都想护着你。”
晏沚抬起头，泪眼朦胧地看着他。他的眼眶也红了，眼底的心疼像潮水般涌过来，将她整个人包裹住。阳光透过他的发梢，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，像极了西峪关城楼的火把，温暖而坚定。
“对不起，让你等了那么久。”他低头，吻去她脸颊的泪水，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，“不管是千年前没说出口的话，还是十年空坟的等待，都是我的错。”
“不是你的错……”晏沚摇头，指尖抚过他的眉眼，“我们都身不由己。”
她想起光影里那个守坟的自己，鬓角斑白，却依旧每天擦拭凤纹砚，像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。那时的孤独和绝望，此刻想来还让她心口发疼。
凤砚洲把她抱得更紧，下巴抵在她发顶，声音低沉而郑重：“晏沚，听着。过去的己经过去了，我们现在在一起，这就够了。”他顿了顿，看着她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我爱你。这句迟到了千年的话，我现在告诉你，以后每天都告诉你，首到你听腻为止。”
晏沚的眼泪又掉了下来，这次却带着滚烫的暖意。她看着他眼里的光，那光比铜镜投射的光影更亮，比西峪关的火把更暖，瞬间驱散了千年的寒意。
“我也爱你。”她踮起脚尖，吻上他的唇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，却异常清晰，“从祭台初遇那天起，就爱了。”
铜镜的光影不知何时己经消失，阳光依旧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沈宴和苏清阮早就悄悄退了出去，工作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凤砚洲抱着晏沚坐在地毯上，她的头靠在他肩上，手里还攥着那面汉代铜镜。镜面己经彻底清理干净，蟠螭纹清晰可见，同心结的细节精致得让人惊叹。
“这镜子真神奇。”晏沚轻声说，指尖划过镜面，“竟然能把前世今生都映出来。”
“或许不是镜子神奇。”凤砚洲拿起铜镜，对着光看，“是我们的记忆太深，深到能透过时光，在任何有联系的东西上留下痕迹。”
就像这面铜镜上的同心结，就像凤纹砚底的刻字，就像他腕骨那道与前世重合的疤痕。有些羁绊，从来都不会被时光斩断。
“晚上想吃什么？”凤砚洲笑着问，试图驱散残留的悲伤，“梅干菜扣肉？还是你上次说的松鼠鳜鱼？”
晏沚想了想，抬头看他：“我想吃梅花糕。”
“好。”他笑着点头，“我马上去买，要加蜜枣的那种，对吗？”
“嗯。”她应着，看着他起身往外走，玄色衬衫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。走到门口时，他忽然回头，眼里带着促狭的笑：“等我回来，我们继续编同心结？”
晏沚的脸瞬间红了，像被阳光染了色。她想起光影里那只编了十年都没完成的结，想起昨夜他笨拙地学着编结，把线缠成一团乱麻的样子，忽然觉得，那些错过的时光，都可以慢慢补回来。
“快点回来。”她朝着他的背影喊，声音里带着笑意。
凤砚洲的笑声从门外传来，混着梅树的清香，温柔得像句承诺。
工作室里恢复了安静，只有铜镜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晏沚把它小心地放进锦盒，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缺了千年的角落，终于被填满了。
那些没说出口的话，那些来不及的拥抱，那些漫长的等待，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。
她靠在窗边，看着凤砚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，嘴角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。阳光落在她鬓角的银簪上，折射出细碎的光，与案上的凤纹砚遥遥相对，像个被时光温柔接住的圆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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