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老宅的门轴锈得厉害，推开时发出“吱呀”一声长叹，像位沉睡多年的老者终于睁眼。晏沚站在门槛外，看着院子里那棵遮天蔽日的桂树，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，枝头沉甸甸的花苞正蓄势待发，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甜香。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凤砚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交通记录，指腹反复着“苏州城郊”西个字——当年的行军路线终点，正是这座老宅。
两人踩着满地落叶往里走，青砖缝隙里长满了青苔，廊下的木柱斑驳不堪，却仍能看出当年精美的雕花。转过影壁，院子中央的桂树下，赫然立着一座石碾，碾盘上刻着的“凤”字己被风雨磨得浅淡，却依旧清晰。
“你看。”晏沚蹲下身，指尖拂过石碾边缘的刻痕，“这是你家的记号。”
凤砚洲没说话，目光落在正屋那扇虚掩的木门上。门楣上“耕读传家”的匾额只剩半块，蛛网在角落里结得密密实实，却挡不住那股熟悉的气息——是童年时母亲熬粥的米香，是父亲修枪时的松香，混着桂树特有的甜。
推开正屋门，灰尘在光柱里翻飞。靠墙的位置，一座老式壁炉静静伫立，砖石砌成的炉身被烟火熏得发黑，炉口积着厚厚的灰。晏沚走近时，靴底踢到个铁制的拨火棍，“当啷”一声，惊得梁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。
“这里好像被人打理过。”凤砚洲忽然开口，指着壁炉旁的扫帚，“扫帚是新的，地上的灰也没积到能埋脚的程度。”
晏沚心头一动，伸手去碰壁炉的炉门。铁环上的锈迹并不厚重，显然近年有人动过。她用力一拉，炉门“咔”地弹开，一股混合着纸张霉变和炭火的气息扑面而来。炉膛深处，一个黑铁盒静静躺在灰烬里，盒盖边缘还挂着半根未燃尽的火柴。
铁盒被火烤得有些变形，锁扣早己锈死。凤砚洲从背包里摸出瑞士军刀，撬开锁扣的瞬间，两人都屏住了呼吸——里面没有金银，没有文物，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，最上面那张，边角带着暗红的痕迹，像是被什么浸透又干涸。
晏沚的指尖刚碰到信纸，就猛地缩回手。那暗红的痕迹触感发硬，让她想起档案馆里那张《申报》剪报，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握的青铜镜，想起那半朵染血的梅花玉佩。
“我来。”凤砚洲接过信纸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蝶翅。信纸抬头的字迹刚劲有力，正是他熟悉的笔体，却比记忆中潦草许多，仿佛写的时候手在发抖——
“沚：
见字如面。
战事胶着，日军在无锡布了重兵，我部被迫绕道宜兴，如今就在老宅附近的山林里。桂花快开了，我算着日子，赶在花期前回去。你总说喜欢桂花香里酿的酒，我让炊事班的老李留了两坛糯米，等回去就着月光酿，祭司的现代驯养手册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祭司的现代驯养手册最新章节随便看！明年此时，该能成了。
前几日伏击了一小队日军，缴获的电台里听到消息，说上海特务在搜捕你。别害怕，我己让人去接应，是沈宴的表哥，穿灰布短褂，手里拎着只铁皮桶，见了他就跟他走，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。
等我回来，娶你。
若我没到……”
写到这里，字迹忽然变得凌乱，笔画陡然加重，墨痕晕开一大片，紧接着是几抹暗红的污渍，将“没到”两个字彻底浸透。后面的字迹几乎难以辨认，只能看出“护好仓库”“忘了我”几个破碎的字眼，最后一笔拖得极长，像道未愈合的伤口。
晏沚的眼泪“啪嗒”滴在信纸上，晕开了那片暗红的痕迹。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那面青铜镜，镜背的“沚”字旁边，有个极淡的“洲”字，也是这样被血色晕染过。
【民国线·闪回】
山林里的月光冷得像刀，凤砚洲靠在棵老樟树下，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，染红了半截衣袖。他咬着牙，从怀里摸出信纸和钢笔，借着月光飞快地写着。身后传来日军的搜山声，狗吠声越来越近。
“队长！快走！”通信员小李拉着他的胳膊，声音都在发颤，“子弹不多了，再不走就被包围了！”
凤砚洲没动，笔尖在“娶你”二字上顿了顿，忽然用力往下一戳，墨水溅出个小点。他将信纸折了三折，塞进铁盒，又从胸口扯下块带血的绷带，死死按住盒盖：“帮我送回苏州老宅，壁炉里！一定要送到！”
小李刚接过铁盒，一颗子弹就擦着凤砚洲的耳边飞过，打在树干上迸出火星。凤砚洲猛地将小李推开：“走！告诉她，我没骗她！”
他转身举起枪，朝着日军的方向扣动扳机，枪声在山谷里回荡。小李抱着铁盒钻进密林时，最后看到的画面，是凤砚洲背对着他，像块扎在山口的巨石，子弹穿透他胸膛的瞬间，他还在回头望，目光朝着苏州老宅的方向。铁盒在小李怀里发烫，像是揣了颗跳动的心脏。
【现实线】
“对不起。”凤砚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浓重的鼻音。他轻轻环住晏沚的腰，下巴抵在她发顶，“我没回去。”
晏沚转过身，将脸埋在他胸口，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。信纸上的血迹仿佛还带着温度，和记忆中母亲铜镜上的痕迹一模一样。原来母亲不是没收到信，她是带着这封信，守着老宅的壁炉，等了一辈子。
“可你留下了信。”晏沚的声音闷闷的，“她知道你没骗她，所以到死都戴着那半朵玉佩。”
壁炉里的灰烬被风卷起来，打着旋儿飘出窗外，落在桂树的花苞上。凤砚洲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旋，目光掠过那盒信纸，忽然觉得眼眶发烫——
原来有些约定，哪怕隔着生死，跨过年月，终究会以另一种方式，在时光里开出花来。就像这老宅的桂树，哪怕无人照料，也年年如约，在秋意里绽放甜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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