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渐深，梧桐叶开始大片地泛黄、飘落。王浩然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，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，准备处理积压的案头工作。前台的内线电话就在这时响了起来。
“王律，有位刘先生想见您，没有预约……他说，是他姐姐的事，情况……有点特别。”前台助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，“他看起来挺着急的，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了。”
王浩然看了一眼日程，下午暂时没有安排。“请他上来吧。”
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后推开。走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，约莫二十七八岁，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快递工装，身上似乎还带着室外奔波后的尘土气息。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、边缘磨损的帆布工具包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——带着一种底层劳动者特有的质朴，但更深处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，甚至有些执拗。他站在门口，有些局促，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「王律师……能信我吗？姐姐她……真的看见了……」
「一定要说清楚……不能再让他们冤枉姐姐了……」
一股混合着焦虑、期盼和不容置疑的信任的情绪，清晰地传入王浩然的感知。这情绪如此纯粹，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。
“刘先生？请坐。”王浩然起身，示意他在对面的椅子坐下，并给他倒了一杯水。
“谢谢王律师。”年轻男子接过水，没有喝，只是双手捧着，仿佛汲取一点温暖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像是在给自己鼓劲，“王律师，我叫刘建军，是个送快递的。我……我是为我姐姐的事来的。”
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和急切，言辞不算流利，甚至有些笨拙，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。
“您姐姐是？”王浩然温和地引导。
“我姐姐叫刘秀英。”刘建军放下水杯，急切地打开那个帆布包，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干净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。他解开塑料袋，里面是几张边缘卷曲的图画纸，以及一个皱巴巴的、写满了字的作业本。
他将图画和本子一起推到王浩然面前。
“我姐姐……她是个聋哑人。”刘建军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，“她在‘幸福里’小区做了十五年的保洁了。半个月前，她晚上打扫的时候……看见了一件事。”
王浩然的目光落在那些图画上。纸张粗糙，用的是最普通的蜡笔，笔触稚嫩甚至有些扭曲，但内容却让人心惊！
第一张画：一个高高的楼房，一个人从楼上掉下来。
第二张画：楼顶天台，有两个人！一个人影正用力推搡另一个人影！
第三张画：推人的人影从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影手里，拿走了一个小盒子。
第西张画：推人的人影离开，留下了那个坠落的人影。
虽然画得简单，但表达的意思却惊悚地明确——这不是意外，是谋杀！而且凶手拿走了东西！
“这是……？”王浩然抬起头，神色凝重。
“这是我姐姐‘看见’的！”刘建军激动起来，指着那几张画，又拿起那个作业本，“她说不清，就画下来了！这是我根据她比划的，写下来的那晚她看到的情况！”
王浩然翻开作业本，上面是刘建军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的字迹，描述了案发时间、地点（幸福里小区3号楼），以及姐姐看到的推人、拿盒子的过程。
“王律师，小区里死了一个独居的老大爷，警察来了，说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，是意外！”刘建军的声音带着愤懑和不平，“可我姐姐明明看见了！她是聋哑，但她不傻！她眼神好得很！她不会撒谎！”
「他们都不信……物业的说姐姐想讹钱，警察觉得她说不清楚话，做不得数……可我知道，姐姐从不说瞎话！」 他的内心在呐喊，那份对姐姐毫无保留的信任，强烈得让人动容。
“我拿着这些画和本子去找过物业，找过警察……”刘建军的眼圈红了，拳头无意识地攥紧，“他们……他们都说我姐姐是打扫卫生太累了，看花了眼，还说……还说她是不是这里有问题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，脸上是屈辱和愤怒。
“他们根本不听！也不去看！就因为我是个送快递的，我姐姐是个扫地的聋哑人，我们说的话……就不是话吗？！”他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句话，胸膛剧烈起伏。
王浩然静静地听着，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张充满力量的图画上。一个生活在无声世界、处于社会底层的保洁女工，用最原始的方式，记录下了一场罪恶。然而，她的“证言”却被轻易地漠视、否定，甚至被污名化。
他能“听”到刘建军心中那不为利益、只为替姐姐讨一个公道的纯粹执念。也能感受到，那几张简陋图画背后，所承载的那个无声世界里，对真相最固执的坚守。
“刘先生，”王浩然放下图画，目光平静而认真地看向刘建军，“这些画和你的记录，我可以留下仔细看看吗？”
刘建军愣了一下，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，连忙点头：“可以！可以！王律师，您……您肯信我们？”
“我需要先了解具体情况。”王浩然没有给出肯定答复，但他的态度本身己经是一种支持，“你把‘幸福里’小区，你姐姐工作的区域，以及你知道的关于那位去世老人和……可能涉及的人的情况，都详细告诉我。不要遗漏任何细节。”
刘建军用力地点着头，仿佛接到了最重要的任务，开始努力地、尽可能详细地叙述起来，尽管他的表达依旧有些凌乱。
王浩然拿起笔，开始记录。他知道，自己可能即将踏入的，是一个由偏见、漠视和隐藏的罪恶共同构筑的深渊。而唯一的微光，或许就来自于这对身处社会底层、却执拗地想要说出真相的姐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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