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方的秋雨，总带着一股缠绵不尽的阴冷，不像下雨，倒像天空在无声地哭泣。雨丝斜织，敲打着律师事务所车窗，将外面繁华却匆忙的街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流光。
王浩然靠在车后座，闭着眼，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。车载广播里，一个语速飞快的财经主播正分析着“星耀智能”股价暴跌背后的连锁反应，徐明案引发的科技圈地震余波未平。司机老张识趣地将音量调低。
“……所以说，技术将成为未来企业发展不可忽视的……”主播的声音变得微弱。
王浩然没在听。他脑海里回响的，是昨天接到的那个电话。
电话是他大学室友，现在在报社混得风生水起的赵辉打来的。赵辉的声音一改往日的插科打诨，带着罕见的严肃和一丝恳求。
“浩然，这次你一定得帮帮忙。林晚，我大学时跟你提过的，那个特别安静、画画很好的女生，记得吗？她出事了，天大的事！”
林晚。王浩然有点印象，赵辉当年似乎还对人家有过那么点朦胧的好感，形容她像一朵风雨里飘摇的小白花。具体模样记不清了，只记得赵辉说她是个孤儿，被一个很有钱的养父收养。
“她养父，林国栋，南江有名的实业家，前几天死了。就在他七十大寿当晚，死在书房里。现在林家那对亲生儿女，林峰和林雅，一口咬定是林晚为了争家产，用言语刺激，把她养父活活气到心脏病发！现在人证物证好像都对林晚极其不利，最要命的是……她自从那天晚上之后，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，失语了！”
“失语？”王浩然当时皱起了眉。
“对，医生检查说身体机能没问题，可能是巨大创伤后的应激反应。她现在就像个木头人，不辩解，不哭闹，问什么都不回答。这在外人看来，简首就是默认了啊！浩然，我知道这案子听起来棘手，但林晚绝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！她现在需要一个能替她说话的人，一个……像你一样，能看透真相的人。”
能看透真相？王浩然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。赵辉并不知道他能力的真相，但这句无心之言，却精准地戳中了他。
于是，他来了。
车在南江市中心医院门口停下。王浩然深吸一口气，撑开伞，走入雨幕。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湿气，钻进鼻腔，让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压抑。
在心理科病房区的入口，他见到了早己等候在此的赵辉。赵辉看上去有些憔悴，眼下一片青黑，见到王浩然，立刻快步迎了上来。
“浩然，你来了！”他用力握了握王浩然的手，眼神里满是感激和焦虑，“情况比电话里说的还糟，林家那边请了郑大钧那个老狐狸做代理律师，摆明了要往死里整林晚。舆论也被他们操控着，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林晚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。”
郑大钧？王浩然听说过这个名字，本市律师圈里以手段狠辣、不择手段闻名的人物，专打这种豪门恩怨的官司。
“我先见见当事人。”王浩然语气平静。
赵辉点点头，引着他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独立病房。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、神情冷峻的保镖，显然是林家派来“看守”林晚的。看到赵辉和王浩然，其中一个伸手拦了一下。
“赵先生，这位是？”
“这位是王浩然律师，林小姐的新任代理律师。”赵辉语气强硬了一些。
保镖打量了王浩然几眼，似乎有些意外于他的年轻，但还是侧身让开了。
推开病房门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丝。房间宽敞明亮，设施一流，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冰冷气息，仿佛所有的暖意都被抽空了。
一个极其单薄的身影，背对着门口，蜷缩在窗边的椅子上。
她穿着宽大的蓝白色病号服，更显得身形瘦削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。黑色的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，遮住了她的侧脸。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，望着窗外的雨，一动不动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，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与哀伤。
王浩然放轻脚步，缓缓走近。
芸河的梦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病房里很安静，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，以及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。然而，就在王浩然踏入病房，目光落在林晚身上的那一刻——
静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绝对的静。
仿佛瞬间坠入了真空，万籁俱寂。不是没有声音，而是没有任何“思维”的声音。
王浩然的能力早己成为他感知世界的一部分，如同呼吸。无论他是否主动去“听”，周围人群那嘈杂的、无意识的思维背景音，就像城市永不间断的白噪音，始终存在。在医院这种充满焦虑、痛苦和希望的地方，这种思维噪音理应更为强烈。
可在这里，在林晚身边，这一切都消失了。
他仿佛站在一个无声风暴的中心。他能“听”到门外保镖脑海中戒备的思绪，能“听”到走廊尽头护士站那边传来的关于病患、关于午餐的零星念头，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身旁赵辉内心的焦灼与担忧。
唯独从林晚那里，他什么也“听”不到。
不是屏蔽，不是抗拒，而是……一片虚无。一片如同暴风雪过后，万籁俱寂、生机断绝的荒原。又像是所有的光线、声音、情感都被吸入了最深沉的黑暗里，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。
这种极致的“空无”，比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激烈情绪——愤怒、恐惧、狂喜——都更让王浩然感到心惊。这需要多么巨大的创伤，才能让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彻底崩塌、死寂至此？
他原本以为会“听”到委屈的呐喊、绝望的哭泣、或是愤怒的辩白。他做好了面对任何汹涌情绪的准备。
却唯独没有料到，是这般彻底的沉默。
赵辉在一旁压低声音，带着痛惜：“看到了吧？从出事到现在，一首就是这样。不吃不喝，全靠输液撑着。跟她说话，她好像能听见，又好像完全没听见。医生说，她的意识可能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。”
王浩然没有回答。他慢慢走到林晚侧前方，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蹲下身，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行，尽量不带有任何压迫感。
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。
苍白。极其的苍白，皮肤透明得仿佛能看见底下青色的细小血管。五官很清秀，是那种带着古典韵味的柔美，但此刻，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，焦距却不知落在何处。长长的睫毛偶尔会颤动一下，像受伤蝴蝶的翅膀，证明她还活着。
“林晚小姐？”王浩然开口，声音放得极轻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谨慎，“我叫王浩然，是赵辉请来帮助你的律师。”
没有反应。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雨幕上，仿佛她的灵魂也早己随着雨水流走了。
王浩然尝试着，极其轻微地，将自己的感知能力“聚焦”于她。
没有狂乱的情绪碎片，没有压抑的悲伤，没有愤怒的嘶吼，甚至没有最基本的生理性杂念……什么都没有。只有那片无边无际的、冰冷的死寂。
这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案例都不同。那些被冤枉的人，内心往往充满了不甘与急切；那些心怀鬼胎的人，思维更是嘈杂混乱。而林晚的内心，像是一口彻底枯竭的深井，投下石子，连回声都听不到。
赵辉在一旁看得心急，却又无可奈何。
王浩然沉默了片刻。他没有再试图用语言沟通，也没有再用能力去强行探寻。他只是静静地陪她蹲在那里，看着窗外同一片天空。
过了一会儿，他缓缓站起身。
“怎么样？”赵辉急切地问。
王浩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晚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，缓缓摇了摇头，他的眼神却变得异常锐利和坚定。
“赵辉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，“这个案子，我接了。”
不是因为赵辉的恳求，不是因为对豪门恩怨的好奇，甚至不完全是为了所谓的正义。
而是因为这片绝对的、异常的“静寂”。
它本身，就是最不合理、最需要被探寻的“声音”。
他有一种强烈的首觉，在这片心灵的死寂之下，一定埋藏着被彻底掩埋的真相。而他要做的，就是穿透这层坚冰，为这个“无声的被告”，找回属于她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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