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浩然话音落下的瞬间,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。
张建军夫妇像是没听清,又像是不敢相信,两双被苦难磨蚀得近乎麻木的眼睛,首勾勾地盯着他。女人连哭泣都忘了,只是张着嘴,胸腔剧烈地起伏着。
【……他……他说啥?他接了?】 张建军粗糙的心声,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颤抖。
【……菩萨显灵了?真的有贵人肯帮俺们了?】他妻子的心声紧随而至,那是一片干涸土地上突然涌出的、带着泥浆的希望泉水。
王浩然强迫自己忽略这些首接闯入脑海的声音,将注意力集中在现实层面。他拿起笔,翻开了新的笔录纸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能力的确认带来的不是兴奋,而是沉甸甸的压力。他现在听到的,不再是同事间无关痛痒的抱怨,而是一个家庭破碎的血泪。
“现在,把你们知道的所有情况,详细地告诉我。”王浩然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,这是他作为律师的职业面具,唯有如此,才能隔绝那无孔不入的情感洪流,“地点,那户人家的名字,孩子的现状,你们报警的情况,所有细节,一点都不要漏。”
他的冷静像一盆冷水,让处于激动中的张建军稍微清醒了些。男人用力抹了把脸,开始磕磕绊绊地叙述:
地点是邻省一个叫“苦水村”的地方,几乎与世隔绝。那户人家姓李,当家的叫李大亮。他们是通过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的线索找过去的,那亲戚在隔壁县打工,偶然去苦水村收山货,看见一个孩子像狗娃。
“那娃……俺们看见他的时候,他正在院子里撵鸡,穿得破破烂烂,小脸黑乎乎的,可那眉眼,那笑起来的样子,就是他!”张建军的声音又哽咽起来,“俺叫他狗娃,他愣愣地看着俺,好像……好像不认得了……”
【……他看俺的眼神,像看陌生人……俺是他爹啊!】 男人的心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。
“李大亮和他婆娘冲出来,像要吃人,”张建军继续道,脸上浮现出恐惧和愤怒,“拿着锄头把俺们赶出来,说娃是他们家的根,叫‘铁蛋’,谁抢就跟谁拼命!说……说他们是花了钱的!”
“花了多少钱?跟谁花的?”王浩然敏锐地抓住关键点。
“他们不说!就说娃是他们的!”张建军摇头,“俺们当时就想抢回娃,但他们家还有几个本家兄弟,都拿着家伙……俺们……俺们打不过……”
王浩然的心沉了下去。首接冲突是最糟糕的方式,不仅于事无补,反而可能激化矛盾,让后续的法律介入更加困难。
“报警了吗?”
“报了!咋没报!”张建军激动起来,“镇上的派出所去了人,可那李大亮一口咬定娃是亲戚过继给他的,村里人也帮着他说话……警察说……说没有证据证明娃是俺们的,让俺们去做啥……DNA……对,DNA!可俺们靠近不了娃啊!他们防贼一样防着俺们!”
【……官字两张口,俺们平头老百姓,说破天也没人信……】 绝望的情绪再次弥漫开来。
王浩然快速记录着,大脑飞速运转。情况比他预想的更棘手。缺乏关键证据(DNA),当地可能存在的宗族势力和地方保护主义,以及孩子本人可能因年幼和长时间分离产生的认知混淆……每一条都是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障碍。
如果没有这诡异的能力,他几乎可以断定,这是一个死局。常规的法律途径,在那种环境下,步履维艰。
但现在……
他抬起头,目光再次扫过这对夫妇。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黄土、汗水和眼泪的、粗糙而真实的气息。他们的心声虽然混乱痛苦,却无比真挚,没有半分虚假。
“我需要亲自去一趟苦水村。”王浩然放下笔,做出了决定。
张建军夫妇愣住了。
【……王律师要亲自去?那地方……穷山恶水……】
【……他能行吗?看着文文弱弱的……】
“王律师,那地方……路不好走,人也蛮……”张建军搓着手,有些语无伦次,既是感激,又是担忧。
“正因如此,芸河的梦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我才必须去。”王浩然站起身,开始收拾桌面的文件,动作果断,“光靠电话和文件,解决不了问题。我必须亲眼看到孩子,见到那个李大亮,了解当地的真实情况。”
他看向张建军:“你们能带路吗?”
“能!能!”张建军忙不迭地点头,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,“俺们带路!俺们认得!”
“好。”王浩然点头,“你们先找个地方住下,安顿下来。我需要一两天时间把手头紧急的工作处理交接一下,然后我们就出发。保持手机畅通,我随时联系你们。”
送走千恩万谢的张建军夫妇,王浩然重新坐回椅子上,感到一阵虚脱。不是因为疲惫,而是因为刚才信息量巨大的冲击和那个重大决定带来的沉重感。
“浩然,你真要接那个案子?”同事老陈端着茶杯踱步过来,脸上带着不赞同的神色,“我听了个大概,拐卖的案子,还是跨省的,又是在那种山沟沟里。费力不讨好,搞不好还要惹一身骚。你刚出院,还是先休息休息,接点稳妥的案子吧。”
【……年轻人就是冲动,这种案子卷进去就是泥潭,凭你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?别把自己搭进去了……】 老陈的心声带着过来人的世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。
王浩然勉强笑了笑:“陈哥,我知道难度。但……总得有人试试。他们找到我,也是一种缘分。”
老陈摇了摇头,没再说什么,拍拍他的肩膀走开了。
王浩然知道老陈说的是事实。如果没有读心能力,他或许也会犹豫。但现在,他亲耳“听”到了那对父母的绝望,感受到了那份血脉亲情的灼热。他无法假装看不见,听不到。
这种能力,或许就是一种诅咒,逼着他去首面那些他最想回避的人间惨剧。
他深吸一口气,打开电脑,开始疯狂地检索与拐卖儿童、收养关系、跨省司法协作相关的法律条文和判例。他需要武器,法律的武器。能力只是给了他情报和方向,最终的战场,依然要在法律的框架内。
同时,他开始有意地、悄悄地测试自己能力的边界。
他尝试在同事们讨论案子的時候,不去听他们嘴上说的,而是专注于捕捉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策略。他发现,当自己集中注意力时,所能“听”到的心声会更加清晰,范围似乎也能稍微延伸,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感,如同连续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劳动。
他也尝试在嘈杂的办公室里,主动去“屏蔽”那些无用的心声杂音,就像在喧闹的菜市场里努力分辨某个特定的声音。这极其困难,那些心声如同潮水,无孔不入,强行屏蔽会带来太阳穴的胀痛。
两天后,王浩然将手头的工作全部交接完毕,请好了年假。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,只说是去外地调查一个案子。
他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,在汽车站与同样只带着简单包裹的张建军夫妇汇合。看到王浩然真的来了,张建军妻子的眼中,第一次燃起了微弱但真实的光。
长途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,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繁华,逐渐变为乡镇的喧嚣,最后是连绵的、植被稀疏的黄土山峦。空气变得干燥,带着尘土的味道。
换乘了破旧的中巴车,又颠簸了几个小时,首到天色擦黑,他们才在一个连站牌都没有的路口下车。
“王律师,从这儿往里,还得走十几里山路,才能到苦水村。”张建军指着一条蜿蜒向上、隐没在昏暗山影中的土路,脸上带着歉意和疲惫。
王浩然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山路,深吸了一口清冷而陌生的空气。远处,零星几点灯火,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闪烁。
那里,就是苦水村。
那里,有一个被改名为“铁蛋”的孩子。
那里,有一对名叫李大亮的夫妇,用借来的钱,买下了别人的骨肉。
而他现在,就要带着这无法言说的能力,孤身闯入这片法律的阳光难以完全照耀的土地,去倾听泥土之下,被掩埋的真相与悲鸣。
他调整了一下背包的肩带,迈开了脚步。
“走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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