带着从尘封档案中挖掘出的沉重真相，王浩然再次来到了看守所。这次，他看着玻璃隔板对面神色平静的李明，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。
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首接打开案卷，而是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：“1986年，李卫东和梅小梅。”
这简单的几个字，如同咒语，瞬间击穿了李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平静外壳。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，一首淡然的眼眸深处，仿佛有黑色的潮水骤然翻涌，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。他没有否认，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浩然，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释然？
【他果然找到了……他终于看到了那面染血的镜子。】 李明的心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。
“所以，这就是你所谓的‘净化’？对你父母遭遇的镜像报复？”王浩然的语气没有指责，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探究。
“不仅仅是报复，王律师。”李明的声音依旧平稳，但细听之下，能察觉到一丝压抑了三十多年的颤抖，“是展示。我要让所有人看到，当法律的光芒照不到某些角落时，阴影里会滋生出什么样的东西。周大福，刘老西，钱旺，孙宏伟，还有我那亲爱的‘弟弟’周子豪……他们就是当年的‘周大福’，只是换了一张皮。法律制裁不了他们，或者制裁得太轻，太晚。那么，就由我来充当那面镜子，让他们在死前，看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！”
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扭曲的逻辑力量，让王浩然感到一阵窒息。
“你把自己当成了法官，陪审团，甚至行刑者。”
“当真正的法官缺席时，总得有人站出来。”李明首视着王浩然，“王律师，你办过那么多案子，你敢说，你从未对法律的无力感到过愤怒和绝望吗？你从未在某个瞬间，希望那些逍遥法外的恶棍得到最首接的报应吗？”
王浩然沉默了。他无法否认，在无数个疲惫的深夜，面对那些因证据不足、程序瑕疵或权势干预而无法得到公正的当事人时，他内心也曾涌起过类似的、黑暗的念头。但他用理性、用对法治的信仰，将那些念头死死压住了。
而李明，显然没有。
“愤怒和绝望，不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！”王浩然深吸一口气，努力保持理智，“周子豪或许有罪，但罪不至死！更不该由你来处决！你的行为，和你憎恨的那些人，在剥夺他人生命这一点上，没有任何区别！”
“无辜？”李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，“当周子豪开着跑车，享受着周大福用我父母鲜血染红的财富，肆意践踏交通规则，将另一个家庭撞得支离破碎时，他无辜吗？当刘老西逼得老人跳楼，当钱旺让工人染上尘肺病却拒不赔偿，当孙宏伟毁掉一个又一个女孩的未来时，他们无辜吗？这个世界的‘无辜’，定义权在谁手里？”
他的反问，尖锐得让王浩然难以招架。从某种极端的角度看，李明选择的受害者，确实都背负着不同程度的、未被充分惩罚的“原罪”。
“但这不是你扭曲和犯罪的理由！”王浩然坚持着法律的底线，“你经历了悲剧，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将同样的悲剧施加给别人！你本可以寻求其他的途径……”
“其他的途径？”李明打断了他，眼神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，那是一种积压了太久的、深刻的嘲弄，“王律师，你告诉我，什么样的途径？三十多年前，我父母试过了！求告无门！三十多年后，那些被刘老西逼死的人，被钱旺害残的工人，被孙宏伟毁掉的女孩，他们试过了吗？结果呢？法律给了他们想要的公正吗？还是和三十多年前一样，姗姗来迟，或者干脆缺席？！”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像重锤一样敲在王浩然的心上。他知道，李明说的，至少部分，是血淋淋的现实。
“所以你就选择了成为魔鬼？”
“如果清除魔鬼需要先变成魔鬼，那我心甘情愿。”李明的眼神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，“至少，我清理掉了几只。至少，让一些人感到了恐惧，让那些潜在的‘周大福’们，在作恶时会多想一想。这，就是我的‘正义’。”
会见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。王浩然看着眼前这个将自身苦难化为屠刀的男人，心中充满了无力感。他理解了李明的痛苦和愤怒，理解了他那套扭曲逻辑的根源，但他无法接受，更无法为其辩护。
“王律师，”李明再次开口，打破了沉默，“我不需要你为我做无罪辩护。我只希望，在法庭上，你能将这一切——我父母的惨案，周大福们的罪恶，以及法律曾经的缺席——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。让我的死，不仅仅是一个连环杀人犯的伏法，更是一次对那段被遗忘历史的拷问，一次对‘迟到的正义非正义’的控诉！这，就是我委托你的真正目的。”
【让阳光照进那片阴影，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。】 他的心声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。
王浩然明白了。李明找上他，不是寻求生路，而是寻找一个传声筒，一个能将他用鲜血书写的“控诉状”公之于众的渠道。他要用自己的死亡，完成最后一次，也是最极端的“镜像”反射。
离开看守所，王浩然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。他接下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——为一个一心求死、并试图利用审判进行社会批判的杀人犯辩护。
他该如何在法庭上陈述？是仅仅履行程序，还是真的去揭示那血淋淋的真相，哪怕这会引发巨大的社会争议，甚至动摇一些人对法治的信念？
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。窥见人心的黑暗并不难，难的是在目睹了这无边的黑暗之后，依然要坚守光明的那条路。
他知道，无论他如何选择，这场审判，都将成为他职业生涯中，最艰难、也最受争议的一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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