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康复病房里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刷油漆的味道。王浩然跟在赵雨晴身后，走进了她父亲赵明哲的房间。
赵教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，穿着病号服，望着窗外凋零的冬日光景。他看起来五十多岁，头发花白，面容清癯，但眼神却有些空洞和涣散，仿佛魂灵还未完全归位。听到脚步声，他缓缓转过头，脸上露出一丝礼貌而疏离的微笑。
“雨晴来了。”他的声音温和，但缺乏中气。目光移到王浩然身上，带着一丝询问。
“爸，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王浩然律师，他来帮我们。”赵雨晴走上前，轻声介绍。
“王律师，你好，麻烦你了。”赵教授伸出手，和王浩然轻轻一握。他的手心微凉，动作显得有些迟缓。
“……律师……又是为了公司那些麻烦事吧……唉，真是想不起来了，给大家添麻烦了……” 一股带着疲惫和些许歉意的思绪，如同微弱的电波，传入王浩然脑中。
能听到！王浩然心中一动。赵教授并非“静默者”，他的思维可以被读取。但这思绪显得过于……平整了。像一篇写好的、情绪克制的说明文，缺乏常人思考时那种跳跃、杂乱的内在活力。
“赵教授，您好。我受您女儿的委托，希望能厘清一些情况，帮助您摆脱目前的困境。”王浩然拉过一张椅子，在赵教授对面坐下，语气平和，“您能跟我聊聊，关于您离开公司前后的事情吗？任何细节都可以。”
赵教授皱了皱眉，努力回忆着，眼神更加迷茫：“那天……就是觉得特别累，心里发闷。项目到了最后阶段，压力很大。我就想出去走走，透透气。不知道怎么的，就坐车到了郊区……后来，后来好像摔了一跤，醒来就在医院了。”
他的叙述和赵雨晴之前描述的几乎一字不差，流畅得像是背诵过。王浩然集中精神，试图潜入更深层的记忆。
当赵教授重复“压力大”、“想透气”时，王浩然没有感知到与之匹配的情绪印记——没有焦虑带来的心悸感，没有压抑导致的窒息感，只有一片模糊的、近乎虚无的疲惫。
“……不对劲，这种关键记忆点，情绪反应太平淡了，像是被剥离了情感色彩，只留下干巴巴的‘事实’陈述……”
“您离开时，有没有带走公司的资料？比如电脑、硬盘之类的？”王浩然换了个角度。
赵教授茫然地摇头：“不记得了……应该没有吧？我为什么要带那些东西出去？雨晴说公司告我拿了资料，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。”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困惑，甚至有一丝委屈。
“……资料……那些数据很重要……不能丢……” 在提到资料时，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担忧情绪突然闪现，但立刻又沉了下去，仿佛被什么东西强行按捺住。与之相关的具体记忆画面，则是一片空白。
王浩然的心沉了下去。他几乎可以确定，赵教授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。这是一种极其精密的“手术”——抽离了特定事件的情感和细节，只留下一个被精心修改过的“故事梗概”，让受害者自己都深信不疑。
“赵教授，您认识一个叫‘心智蓝图’的公司或者机构吗？”王浩然突然抛出吴虹之前提供的、可能与赵教授行踪有过交集的竞争对手名字。
赵教授愣了一下，眼神有瞬间的失焦，随即摇头：“心智蓝图？没听说过。”
但就在他否认的瞬间，王浩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认知波动。就像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，涟漪还未荡开就己消失。那不是回忆起来的熟悉感，更像是一种……被设置好的回避反应。
“……有反应！他在潜意识层面对这个名字有反应，但表层记忆被封锁了！” 王浩然几乎要屏住呼吸。对手的技术，竟然能深入到如此地步？
“爸，你再仔细想想？你昏迷前，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？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？”赵雨晴忍不住插话，语气急切。
赵教授看着女儿，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愧疚：“雨晴，爸爸真的想不起来了。别担心，爸爸没事，可能就是太累了。” 他伸出手，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。
这个动作自然而充满温情。王浩然能感知到，赵教授对女儿的爱是真实而深厚的，这部分情感没有被篡改。
探视时间结束，王浩然和赵雨晴离开了病房。
走在医院安静的走廊上，赵雨晴迫不及待地问：“王律师，您感觉到了吗？我父亲他……”
“他的记忆确实有问题。”王浩然肯定了她的猜测，神色凝重，“非常专业的手段。不是简单的催眠或药物致幻，更像是一种……针对特定记忆节点的精准‘修剪’和‘覆盖’。”
赵雨晴倒吸一口凉气，脸色发白：“真的……真的有这种技术？”
“目前这只是我的感知和基于现象的推测。”王浩然谨慎地说，“但如果是真的，赵教授就是这种技术的受害者。他的‘自白’和目前对他不利的‘证据’，很可能都是被精心设计的剧本。”
“那我们该怎么办？怎么证明？”赵雨晴的声音带着无助。
“两个方向。”王浩然停下脚步，看着她，“第一，找到你父亲记忆被篡改的首接证据，这需要最顶级的神经科学和心理学专家鉴定，难度极大。第二，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，证明他们有动机、有能力、并且实施了这一切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锐利起来：“你之前提到‘心智蓝图’，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？”
赵雨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，她内心的那片“浓雾”再次剧烈翻涌起来，隔绝了任何深层信息的泄露。她低下头，沉默了几秒钟，再抬起头时，眼神里充满了挣扎。
“我……我在整理父亲书房时，发现过一些零散的笔记和打印资料，上面有‘心智蓝图’的logo和一些晦涩的神经科学术语。我父亲从未跟我提过这家公司。我怀疑……我父亲的失踪和记忆问题，跟他们有关。但我没有证据，而且……”她咬了咬嘴唇，“我害怕。”
王浩然能感受到她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，虽然不知道具体缘由，但他理解这种面对未知强大力量的战栗。
“害怕是正常的。”王浩然的声音沉稳有力，“但如果我们因为害怕就放弃，你父亲将永远背负窃贼的罪名，而那个真正的黑手，会继续逍遥法外，用这种可怕的技术去伤害更多人。”
他看着赵雨晴的眼睛：“从现在起，我们不仅是委托人和律师的关系，更是战友。你需要相信我，把你知道的一切，哪怕是最微小的线索和最深层的恐惧，都告诉我。只有这样，我们才有可能赢。”
赵雨晴望着王浩然坚定而清澈的眼神，仿佛从中汲取了力量。她深吸一口气，那片一首笼罩着她的“浓雾”，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“我明白了，王律师。”她郑重地点点头，“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。我们……一起找出真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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