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老西的仓皇逃离，像一阵狂风卷走了院子里的戾气，却也留下了一片更为复杂的寂静。
李大亮看着王浩然，眼神里最初的戒备和恐惧，此刻彻底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和一丝敬畏取代。他无法理解王浩然是如何知道刘老西那等隐秘的，但结果显而易见——那座几乎将他压垮的债务大山，以及刘老西带来的死亡威胁，就在这年轻人几句话间，烟消云散了。
【他……他到底是谁？】 李大亮的心声充满了困惑与后怕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。
张建军夫妇则紧紧靠在一起，看着王浩然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信赖。在他们眼中，王律师己然如同神人。
而最关键的，是那个孩子，铁蛋，或者说，狗娃。
方才刘老西带来的惊吓，让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，完全缩回了李大亮怀里，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。先前张建军妻子拿出布老虎时在他心底激起的那一丝微澜，早己被恐惧覆盖。
王浩然知道，不能再有任何意外了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精神透支带来的疲惫感，走到李大亮面前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，也看着他怀里惊恐未消的孩子。
“李大哥，”他的声音放缓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，“你看，最大的麻烦己经解决了。你和嫂子，以后可以过安生日子了。”
李大亮低头，看着怀里孩子黑亮的、依恋地望着自己的眼睛，鼻腔一酸，巨大的悲伤和不舍再次翻涌上来。但他知道，路己经走到这里，没有回头了。王浩然展现出的能力（在他看来是如此）和解决的麻烦，让他最后的犹豫也消失了。
他艰难地点了点头，粗糙的手掌轻轻着孩子的后背，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。
“铁蛋……”李大亮的声音哽咽了，“别怕……他们……他们是好人……是带你……去过好日子的……”
他一点点，极其缓慢地，将孩子从自己怀里推出去，推向张建军夫妇的方向。这个动作，仿佛在剥离他自己的一块血肉。
孩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，小手紧紧抓着李大亮的衣角，不肯松开，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呜咽：“爹……俺不走……”
这一声“爹”，让李大亮瞬间崩溃，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，眼泪决堤而出。他猛地别过头，用力挥着手，示意张建军的妻子把孩子抱走。
张建军的妻子再也忍不住，上前小心翼翼地，几乎是颤抖着，将孩子连同那个布老虎一起抱进了怀里。孩子在她怀里挣扎哭闹起来，哭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。
“狗娃！我的狗娃！是娘啊！是娘！”女人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，任凭孩子的小拳头捶打在自己身上，泪如雨下，一遍遍重复着，仿佛要将这三年的思念和痛苦全部倾泻出来。
张建军也红着眼圈围了上去，看着在妻子怀里哭闹的孩子，想碰又不敢碰，手足无措。
王浩然别开视线，不忍再看这揪心的一幕。他能“听”到李大亮心中那如同潮水般汹涌的、几乎要将他自己淹没的悲痛，也能听到张建军夫妇那混杂着狂喜、心酸和面对孩子抗拒的无措。
他知道，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。
过了一会儿，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，芸河的梦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或许是哭累了，或许是在母亲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里，嗅到了一丝遥远记忆深处的、属于“母亲”的气息，他不再剧烈挣扎，只是小声地抽噎着，好奇又害怕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女人，以及旁边那个眼圈通红的男人。
李大亮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，转过身，从屋里拿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，塞到张建军手里，声音沙哑：“娃……娃的几件衣服……还有……他平时用的碗……”
包里东西很少，很旧，却是一个养父能给出的全部。
张建军接过包，感觉重逾千斤。他看着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的李大亮，嘴唇动了动，想说点什么，比如那五万块钱，但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：“李……李大哥，你放心……俺……俺们一定把娃带好……”
李大亮没有回应，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，重新蹲回屋檐下，拿起旱烟袋，却怎么也点不着火。他的背影，写满了无尽的苍凉。
王浩然知道，该离开了。拖延下去，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折磨。
他对张建军夫妇使了个眼色。
张建军的妻子紧紧抱着孩子，张建军提着那个小小的旧帆布包，三人朝着院门外走去。
在迈出院门的那一刻，王浩然回头，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蹲在昏暗屋檐下的、如同凝固的身影，以及那扇紧闭的、传来压抑哭泣的里屋门。
这里的故事，对于李大亮夫妇来说，己经结束了。以一种撕心裂肺的方式。
走出村子，来到村外那个他们来时歇脚的山坡上。清晨的阳光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，金辉洒在连绵的黄土高原上，却驱不散弥漫在几人心头的沉重。
孩子似乎安静了些，在母亲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，小手紧紧抓着那个布老虎。
张建军停下脚步，看着王浩然，突然深深地鞠了一躬，他妻子也跟着弯腰。
“王律师……大恩大德……俺们……俺们这辈子都记着！”张建军的声音带着哽咽。
王浩然扶住他们，摇了摇头：“回去吧，孩子需要适应，以后……好好生活。”
他站在山坡上，看着张建军夫妇抱着孩子，一步步走下山路，走向通往镇子的方向，他们的身影在黄土坡上逐渐变小，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。
风吹过，卷起地上的尘土。
王浩然独自一人站在山坡上，阳光照在他身上，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。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孩子的哭声，李大亮崩溃的泪水，以及两个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唤。
案件了结了。
孩子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。
法律上的正义，似乎得到了伸张。
但他没有感受到丝毫胜利的喜悦，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。他动用了他无法解释的能力，窥见了太多人性的挣扎与无奈，最终促成了这个说不上圆满，但或许是现实条件下最好（或者说最不坏）的结局。
他帮助了一个家庭团聚，却也亲手撕裂了另一个家庭的情感寄托。
这，就是他拥有这份“心证”能力之后，所要面对和承担的吗？
王浩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，转身，朝着来时相反的方向，迈开了脚步。
苦水村的故事结束了。
但律师王浩然的路，还很长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WYRQ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