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晓棠是被邻座大叔的笑声惊醒的。
她靠在椅背上不知睡了多久,阳光还是那样斜斜地照在舷窗上,角度没偏过半分,像舞台上固定好的追光,连落在手背上的温度都没变过——不烫,也不凉,是一种近乎虚假的暖。
“……你看这照片,我儿子笑得多精神!”
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,林晓棠猛地睁开眼。邻座的大叔正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照片,动作和半小时前一模一样:手指捏住照片的右上角,轻轻抖掉不存在的灰尘,再递到她面前。照片里的年轻人依旧站在未完工的大桥上,安全帽的带子歪在耳边,笑容僵在脸上,连阳光落在他肩膀上的光斑都和之前没差。
林晓棠的指尖微微发麻。她记得刚才大叔己经把照片收起来了,还说要给儿子留着“见面时再看”,怎么会又拿出来?
“小姑娘,你看啊,我儿子是不是很精神?”大叔见她没反应,又把照片往前递了递,语气里的骄傲和刚才分毫不差,连尾音的上扬都一模一样。
“是、是很精神。”林晓棠勉强笑了笑,目光却忍不住飘向大叔的帆布包——刚才他明明把咸菜罐放在了包侧袋,现在罐子却好端端地摆在膝盖上,盖子没拧严,隐约能闻到咸菜的咸香,和半小时前她第一次闻到时的浓度都一样。
这不对劲。
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,屏幕还是黑的,按了按电源键,依旧没反应——不是没电,早上出门时她特意充满了电,登机前还和闺蜜发过消息。她把手机掏出来,屏幕左上角的“无服务”图标刺眼得很,而时间,赫然停留在下午三点西十五分——那是飞机刚平稳飞行时的时间,现在至少过了一个多小时,怎么会还停在原地?
“叔叔,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?”林晓棠的声音有点发紧,她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。
大叔愣了一下,抬手摸向口袋里的老年机,动作和之前她见过的一模一样:手指在口袋里摸索半天,才掏出一个掉漆的黑色手机,按亮屏幕看了看,笑着说:“三点西十五啊,怎么了?这飞机飞得稳,感觉没一会儿呢。”
三点西十五。
林晓棠的心脏沉了一下。她猛地看向前排的乘客——那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,正低头翻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,书页停在第78页,刚才她偷偷瞥过一眼,也是这一页。女人翻书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循环键,手指捏住书页的一角,轻轻掀起,又慢慢放下,始终没翻过下一页,连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都没变过。
过道里传来餐车滚轮的声音,乘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过来,白色的制服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,和半小时前的姿态分毫不差。她走到林晓棠身边,弯下腰,声音温柔得像复制粘贴:“小姑娘,请问您要咖啡还是果汁?”
林晓棠盯着乘务员的脸——她的睫毛很长,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,刚才她递果汁时,林晓棠就注意到了。可现在,乘务员的表情和刚才完全一样,连呼吸的频率都像是掐好的,没有一丝变化。
“我、我刚才己经要过果汁了。”林晓棠的声音带着颤音。
乘务员愣了一下,随即又露出和之前一样的笑容:“抱歉啊小姑娘,我记错了。那您先忙,有需要再叫我。”说完,她推着餐车继续往前走,走到前排那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身边,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:“女士,请问您要咖啡还是果汁?”
女人抬起头,语气平淡:“不用了,谢谢。”
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回答。
林晓棠的后背开始冒冷汗。她猛地想起刚才颠簸时看到的那摊水渍——前排座位底下,那摊透明的、带着凉意的水渍。她下意识探头去看,座位底下干干净净,连一点潮湿的痕迹都没有,仿佛那摊水渍从来没存在过。
“怎么了小姑娘?脸色这么白?”大叔的声音又响起来,他放下照片,伸手想拍林晓棠的肩膀,动作和之前他想递苹果时的姿势一模一样。
林晓棠下意识往后缩了缩,躲开了他的手。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机舱:左边靠窗的男人还在戴着耳机听歌,头随着音乐轻轻点着,节奏和刚才没差;右边过道的阿姨正在给孩子剥橘子,橘子皮放在小桌板上,剥了一半,始终没再往下剥;甚至连机舱顶部的安全带指示灯,都还保持着刚才熄灭时的状态,连一点闪烁的迹象都没有。
所有人都在重复。
重复着刚才的动作,重复着刚才的对话,重复着刚才的表情。整个机舱像一个被按下循环键的旧磁带,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同样的片段,只有她一个人,清醒地站在循环之外,看着这诡异的一切。
“我想去洗手间。”林晓棠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,打破了机舱里的“和谐”。
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,眼神里带着疑惑,可他们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原样——戴耳机的男人继续点头,剥橘子的阿姨继续拿着橘子,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继续低头看书。只有邻座的大叔还看着她,语气和刚才一样:“洗手间在前面,你慢点儿走,别摔着。”
林晓棠没说话,快步走向机舱前部。她的脚步很慌,好几次差点撞到过道里的乘客,可那些乘客像是没感觉到一样,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。她走到洗手间门口,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云途未抵舷窗外的残影 推开门——里面的镜子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,和刚才她想洗手时看到的一样;洗手池里还留着一滩水,水滴顺着池沿往下滴,节奏均匀,“嗒、嗒、嗒”,和刚才的频率分毫不差。
她拧开水龙头,冷水流出来,温度和刚才一样凉。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,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。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,眼镜滑到了鼻尖,头发有些凌乱,左手腕上的红绳手链断了一根线,银珠悬在半空,却没掉下来——刚才她明明感觉手链松了,怎么会还是这个样子?
“请问您还好吗?”
洗手间门口传来乘务员的声音,林晓棠猛地回头,看到乘务员正站在门口,表情和刚才一样温柔,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化:“我看您脸色不太好,是不是不舒服?”
“我们的飞机……什么时候能到?”林晓棠抓住乘务员的手腕,她的手指冰凉,乘务员的手腕却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暖,和机舱里的温度一模一样,没有丝毫变化。
乘务员愣了一下,又重复了刚才的话:“快了小姑娘,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。您别担心,要是不舒服,我给您拿点温水?”
又是一个小时。
林晓棠松开手,踉跄着后退了一步。她想起刚才乘务员也是这么说的,半小时前,或者更久之前?她己经记不清了,时间在这个机舱里变成了最没用的东西,只有重复,无穷无尽的重复。
她走出洗手间,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。邻座的大叔还在拿着照片看,嘴里念叨着:“等见到儿子,我就给他做红烧肉,他最爱吃这个了。”和刚才的话一模一样。
林晓棠坐下,双手抱住膝盖,把脸埋在臂弯里。她想起阿屿,想起他说会在机场出口举着“晓棠”的牌子,想起他们约定好要去看的日落,想起她列在清单上的那些愿望。如果飞机一首这样飞下去,永远到不了目的地,她是不是就永远见不到阿屿了?
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,落在围巾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围巾是妈妈织的,羊毛的触感很软,带着家里的温度,可现在,这份温度却让她更害怕——如果妈妈知道她被困在这样一架诡异的飞机上,会不会很担心?
“小姑娘,你怎么哭了?”大叔的声音又响起来,他递过来一张纸巾,动作和刚才他递苹果时一样,“是不是想家里人了?没事,很快就到了,到了就能见到你朋友了。”
林晓棠接过纸巾,擦了擦眼泪,抬起头看向大叔。他的表情很真诚,眼里带着关切,不像是假的。可她知道,这只是循环的一部分,再过一会儿,他又会把照片拿出来,又会说同样的话,又会递过来一张新的纸巾。
她看向舷窗外,云层还是那样厚厚的,灰色的,像凝固的棉絮,没有一丝变化。阳光还是那样斜斜地照进来,角度没变,温度没变,连窗外掠过的一缕云丝,都和刚才她看到的一模一样。
这不是一架正常的飞机。
这个念头在林晓棠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。她想起刚才颠簸时听到的那声轻微的“纸被撕破”的声音,想起座位底下消失的水渍,想起停在三点西十五分的手机,想起所有人重复的动作和对话——这一切都在告诉她,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,而他们,都被困在了这可怕的循环里。
她摸向背包里的小本子,拿出那张“见面清单”。清单上的字迹还是那样清晰,“和阿屿在机场合影”“看跨海大桥的日落”“听阿屿弹吉他”……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。她用指尖轻轻划着“我喜欢你”这三个字,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“阿屿,我好像……到不了了。”她小声呢喃着,声音轻得像羽毛,很快被机舱里的音乐和乘客的低语淹没。
就在这时,机身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,和刚才的颠簸不一样,这次的震动很轻,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。林晓棠猛地抬起头,看向舷窗外——灰色的云层里,似乎有一缕淡淡的黑烟闪过,很快又消失了,像错觉一样。
邻座的大叔没感觉到震动,还在念叨着红烧肉;前排的女人还在翻着第78页的书;乘务员推着餐车,又一次走到了林晓棠身边,重复着那句熟悉的话:“小姑娘,请问您要咖啡还是果汁?”
循环,还在继续。
林晓棠看着乘务员那张毫无变化的脸,突然鼓起勇气,轻声问:“我们的飞机……是不是从来没有动过?”
乘务员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恢复了原样,温柔地说:“小姑娘,别胡思乱想了,飞机一首在飞呢,很快就到了。”
可林晓棠知道,她在撒谎。
她看向舷窗外凝固的云层,看向机舱里重复的一切,看向自己手腕上悬着的银珠,突然想起阿屿说过的一句话:“有时候,最可怕的不是结束,而是永远停在原地,连告别都没机会说。”
现在的她,是不是就处在这样的可怕里?
阳光依旧照在她的手背上,暖得虚假。林晓棠紧紧攥着那张见面清单,指甲掐进了纸里,留下深深的印子。她不知道这场循环什么时候会结束,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阿屿,但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:不能放弃,哪怕只有一丝希望,也要找到出去的路,要去见那个在机场等她的人。
机舱里的音乐还在继续,乘客的对话还在重复,一切都和之前一样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WYSY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