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他声像一根细细的银线，在雾里牵拽着林晓棠的脚步。她的运动鞋早就被雾打湿，鞋底沾着镇上的泥土，每跑一步都带着沉重的黏滞感，脚踝处的酸痛像细密的针，扎得她几乎要停下来——可那吉他声没断，断断续续飘过来，弹的是她和阿屿聊过的《海边的卡夫卡》主题曲，旋律里的温柔，和阿屿说“我会弹给你听”时的语气一模一样。
“阿屿……是你吗？”她边跑边喘着气，声音被雾揉得发虚。背包里的围巾滑了出来，灰色的羊毛在雾里晃了晃，像妈妈伸手在拉她，“再等等我，我快到了……”
雾好像比刚才淡了点，能看清前面路边的东西了——不是树，是挂在电线杆上的旧灯笼，红布褪成了浅粉色，灯穗上积着灰，被风吹得轻轻晃，没有光，像睁着的空眼睛。路边还散落着几张褪色的纸钱，被雾泡得发皱，贴在湿冷的地面上，踩上去软乎乎的，像踩在腐叶上。
林晓棠的心跳又快了起来。这些东西不该出现在镇上，更像……像葬礼上会有的物件。她想起第6章里消失的大叔、女人和男人，想起雾里跟着的“树影”，脚步下意识慢了半拍，可吉他声突然清晰了些，旋律里的温柔裹着她，让她又握紧了拳头——不管前面是什么，她都要去看看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阿屿。
又跑了大概两百米，雾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拨开了，前面出现了一道黑影，很高，立在路的尽头，像座小塔。林晓棠眯起眼睛，眼镜片上的雾水被她用袖子擦了擦，黑影的轮廓慢慢清晰——是座牌坊，石质的，柱子上爬着青苔，顶端的飞檐断了一角，挂着的铜铃没了声，只剩个空架子。
她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口，脚步却越来越沉。吉他声就是从牌坊后面传过来的，旋律没变，还是那首温柔的曲子。她朝着牌坊走过去，离得越近，越看清牌坊中间的字——不是镇名，也不是路牌，是三个朱红色的大字，刻在石匾上，笔画粗重，边缘斑驳，像是用血染上去的，在雾里透着股刺骨的冷。
鬼门关。
这三个字像一把冰锥，狠狠扎进林晓棠的心里。她猛地停下脚步，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——她听过这个词，在奶奶讲的老故事里，是阴阳两隔的界限，是死人才能过的门。她想起飞机上的爆炸、停摆的时间、消失的同伴，想起机场大厅里电视上闪过的“事故”画面，那个被她压下去的可怕念头，此刻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：他们早就死了，从飞机爆炸的那一刻起，就死了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她摇着头往后退，脚碰到了地上的纸钱，滑了一下，差点摔倒。背包里的清单碎片飞了出来，一张纸上写着“看跨海大桥的日落”，被风吹到牌坊的柱子上，贴在青苔上，很快被雾打湿，字迹晕开，像在哭。
吉他声还在响，从牌坊后面传过来，温柔得像陷阱。林晓棠捂住耳朵，不想再听，可旋律还是往她耳朵里钻，和阿屿的声音重叠在一起：“晓棠，等你来了，我弹这首歌给你听。”
“你不是阿屿！”她朝着牌坊喊，声音带着哭腔，“阿屿不会在这里，他在机场等我，举着天蓝色的牌子……你是谁？快出来！”
没有回应。吉他声没停，牌坊后面还是雾，浓得像化不开的墨，连影子都看不到。林晓棠看着那三个朱红色的字，想起消失的三个人——他们是不是也看到了什么？是不是也朝着“希望”跑过去，然后就不见了？
她的手摸到了手腕上的红绳手链，银珠硌在掌心，断了的线还没散。这是阿屿送的，她戴了一年，深夜于灯下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每天都摸，连睡觉都没摘过。她想起阿屿说“这条手链会保佑你”，想起自己说“等见面了，我要让你帮我系紧点”，眼泪突然掉了下来，砸在手链上，顺着红绳往下滑，没留下半点痕迹。
“妈妈……”她又想起妈妈织的围巾，想起妈妈说“晓棠，到了记得打电话”，想起妈妈坐在沙发上叠她衣服的样子，“我还没给你织完第二条围巾，我还没带你去看临洲的海……我不想在这里……”
雾又浓了起来，裹着她，像要把她吞掉。牌坊上的“鬼门关”三个字，在雾里显得更红了，像在流血。吉他声突然变了调，不再是温柔的旋律，而是变得尖锐，像指甲刮过琴弦，刺得她耳朵疼。
“别弹了！”林晓棠蹲在地上，抱住头，“我知道我们死了，飞机爆炸了，我们都死了……可我还没见到阿屿，我还没说‘我喜欢你’，我不能过这个门……”
尖锐的旋律停了，换成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，从牌坊后面传来，慢慢靠近。林晓棠的身体僵住了，不敢抬头，只能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，落在湿冷的地上，没有回声，像踩在棉花上——和同伴们的脚步声一模一样。
她的指尖碰到了地上的清单碎片，是最后一条“跟阿屿说‘我喜欢你’”，字迹虽然晕开了，可那几个字还是能看清。她突然想起第2章里自己说的“不能放弃”，想起里在空机场里的冷静，想起朝着吉他声跑的决心——就算死了，就算到了“鬼门关”，她也要见阿屿一面，把没说的话说完。
林晓棠慢慢抬起头，擦了擦眼泪，握紧了手里的清单碎片。雾里的脚步声停在了牌坊前面，一个模糊的影子站在那里，很高，穿着白色的衣服，手里好像拿着什么——是吉他，琴身是浅棕色的，和阿屿视频里弹的那把一模一样。
“阿屿？”她小声问，声音带着颤抖，却比刚才坚定了点，“是你吗？”
影子没说话，只是慢慢举起吉他，手指拨动琴弦——还是那首《海边的卡夫卡》主题曲，这次的旋律很轻，很温柔，像阿屿在她耳边说话。林晓棠看着那个影子，突然不害怕了——不管这是“鬼门关”还是什么，不管前面是生是死，只要能见到阿屿，她就愿意走过去。
她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，把围巾重新塞进背包里，攥紧了红绳手链。朝着牌坊走过去，每一步都很稳，像走向阿屿，走向他们约定好的日落。
离牌坊还有几步远的时候，她突然看到影子的手里，除了吉他，还有一个东西——是个天蓝色的纸牌，边缘剪了波浪纹，上面用圆润的笔画写着两个字，虽然在雾里，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是“晓棠”。
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，这次不是因为害怕，是因为终于等到了。她朝着影子跑过去，朝着写着“鬼门关”的牌坊跑过去，嘴里喊着：“阿屿！我来了！我还没跟你说……我喜欢你！”
吉他声在雾里绕着圈，裹着她的声音，飘向牌坊后面的雾里。林晓棠跑过牌坊的那一刻，突然觉得身上的冷消失了，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裹住，手腕上的红绳手链，断了的线突然自己系紧了，银珠在掌心轻轻晃，像阿屿在握她的手。
雾慢慢散了，牌坊后面的景象露了出来——不是阴间，也不是地狱，是一片海，橘红色的日落落在海面上，像阿屿照片里的样子，像她清单里的样子。海边上，站着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影子，慢慢转过身，脸上带着她熟悉的笑，手里举着天蓝色的纸牌，轻声说：“你好，林晓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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