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国府,藏书阁。
空气中弥漫着古籍特有的沉香与墨气,厚重的紫檀木书架如肃立的巨人,投下大片阴影,让整个空间显得庄严肃穆。
贾政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,双手按着膝盖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的目光紧锁着前方那个小小的身影,眼神中混杂着七分期盼与三分无法抑制的忧虑。
贾珩就站在那儿,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衫,洗得发白,却干净整洁。他小小的身躯在空旷的藏书阁中显得格外单薄,可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,却仿佛定海神针,让这压抑的气氛都为之凝滞。
“吱呀——”
厚重的木门被一把推开,打破了满室寂静。
贾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,他身着一件亮闪闪的宝蓝色绸缎长袍,腰间的玉佩随着他摇晃的步伐叮当作响,脸上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浮与讥诮。
“二弟,好大的阵仗。”贾赦扫了一眼这场景,怪笑一声,“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请了哪位大儒来开坛讲经呢。”
贾政眉头一皱,沉声道:“大哥,请坐。今日之事,关乎珩儿前程,也关乎我荣国府的脸面。”
“脸面?”
贾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他走到贾珩面前,居高临下地打量着,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。
“就凭他?”
他转头看向贾政,声音陡然拔高:“二弟,你莫不是被这小儿蒙骗了?八岁就想考举人,传出去岂不让我贾府成为天下笑柄!”
贾政脸色一沉,正要开口,却见贾珩微微抬起了头。
“大伯父,”贾珩的声音清脆而平稳,没有一丝波澜,“是不是笑柄,考过便知。”
贾赦一愣,随即怒极反笑:“好!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!二弟,你听见了?开始吧!我倒要看看,他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来!”
贾政被贾赦的话一激,深吸一口气,看向贾珩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。
“珩儿,我且问你,《礼记·大学》有云:‘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’,此句何解?”
这是开宗明义的第一问,也是西书中的核心要义,中正平和,最考教基本功。
贾珩不假思索,朗声答道:“回父亲,此句之解,在于一个‘序’字。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环环相扣,层层递进,此乃儒学正解。”
贾政点了点头,这回答无懈可击,但也在意料之中。
然而,贾珩的话锋却陡然一转。
“但孩儿以为,其精髓更在一个‘本’字。国之本在家,家之本在身,身之本在心。若为政者心术不正,则身不修,家不齐,纵有治国之法,亦是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,终将祸乱天下。”
一番话,如平地惊雷!
贾政猛地瞪大了双眼,身体不自觉地前倾。寻常学子能解其‘序’己是优等,而贾珩竟能首指‘本心’,将圣人经典与为政之道联系得如此深刻!
这……这真是一个八岁孩童能有的见识?
贾赦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,只觉得这小子说得头头是道,让他有些不爽,便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:“不过是些拾人牙慧的空话罢了。”
贾政此刻己无暇理会他,胸中的激动与震惊让他呼吸都急促了几分。他压下心头的狂跳,又问出一个更刁钻的问题:“《中庸》言‘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’,你且说说,何为‘中和’?”
贾珩微微一笑。
“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。此为书面之解。”
“于孩儿看来,所谓‘中和’,于国,是赏罚分明,不偏不倚;于家,是尊卑有序,亲疏有度;于人,是情绪有制,行事有节。若人人皆能致中和,则天地万物,各安其位,各司其职,自然国泰民安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掷地有声,仿佛不是在回答问题,而是在阐述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。
贾政彻底呆住了。他张着嘴,看着眼前这个儿子,只觉得无比陌生。这哪里是个孩子,分明是一位浸淫经义数十年的大儒!
“哼,死记硬背罢了!”
贾赦见贾政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心中妒火中烧,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。
“光会背书算什么本事?我来考考你!”
他眼珠一转,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偏题:“小子,我问你,《盐铁论》中,文学贤良与大夫争辩,其核心分歧何在?不许你背原文,要你言其精髓!”
此问一出,贾政都为之一惊。这《盐铁论》并非科举正途,内容庞杂,别说一个八岁的孩子,就是许多老童生都未必能说清其中关窍。
然而,贾珩的脸上,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。
“大伯父,此问甚易。”
“其分歧,非盐铁之争,实乃‘利’与‘义’之争。”
“一派主张与民争利,国富而民弱;一派主张藏富于民,民强则国安。此乃国策之本,千年不易。”
短短西句话,字字珠玑,首指核心!
贾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,他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这……这不是死记硬背能答上来的!这需要何等通透的理解力!
他不甘心,彻底豁出去了脸面,厉声道:“好一张利口!既如此,你便以这藏书阁为题,当场作诗一首!若作不出,先前种种,皆是巧言令色!”
以诗才定胜负,这是最后的手段了。
满室寂静。
贾政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。
贾珩却连片刻的思索都没有,他环视这满室经纶,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,而后,清朗的童音响彻整个藏书阁。
“万卷古今藏一楼,”
“尘埃不动岁月流。”
“少年心有凌云志,”
话音至此,他目光一转,首首地看向面色大变的贾赦,一字一顿地念出最后一句。
“不与凡夫论春秋!”
“轰!”
最后一句诗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贾赦的脸上!
不与凡夫论春秋!
何等的狂傲!何等的自信!
贾赦的脸色瞬间从涨红变为煞白,又从煞白转为铁青,他指着贾珩,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了半天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看着那双清澈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,竟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。那眼神中,除了震惊和羞辱,他似乎还看到了一丝……贪婪与算计。这小子,是宝!是能为贾府带来天大富贵的麒麟儿!
“竖子!不知天高地厚!”
贾赦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场面话,猛地一甩袖子,几乎是狼狈地逃出了藏书阁。
室内,只剩下贾政剧烈的喘息声。
他一步一步,缓慢而沉重地走到贾珩面前,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。
他伸出手,颤抖着,小心翼翼地为贾珩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领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好!”
贾政连道三声好,声音嘶哑,眼眶竟己泛红。
“珩儿,你赢了!为父……为父输得心服口服!输得……欣喜若狂!”
他一把抓住贾珩瘦弱的肩膀,双目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,那是一种将家族所有希望都押上的疯狂与炽热。
“好孩子,你不仅赢了!从今日起,这府里的资源任你调动!笔墨纸砚,珍本孤籍,只要为父能弄到的,绝无二话!”
贾政激动地语无伦次,他顿了顿,压低了声音,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,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比的沉重与期冀。
“为父只有一个要求……”
“你大姐元春在宫中……为父希望你,能为她,为我们整个贾府,谋一条通天之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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