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珠断裂的第二天，裴景深如同往常一样，早起，打坐，处理公务。他换上了一串新的紫檀木佛珠，色泽略深，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愈发冷白。表面上看，一切如常，那个失控的瞬间仿佛从未发生。
只有陈铭在递送文件时，会比以往更加谨慎，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，先生周身那股原本只是清冷的气场，如今像是被一层薄冰覆盖，看似平静，内里却蕴藏着难以言喻的低气压。
上午十点，裴景深合上最后一份文件，抬眼看向垂手侍立的陈铭。
“今天上午还有什么安排？”
“先生，十点半与海外分公司的视频会议，下午三点……”
“推掉。”裴景深打断他，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，“去《青玉案》剧组。”
陈铭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，但立刻收敛，躬身应道：“是，先生。我立刻安排。”
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“以什么身份”或“为何而去”。作为最得力的心腹，他敏锐地察觉到，先生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，与昨天那组照片和断裂的佛珠，有着首接的关联。
当那辆标志性的黑色库里南驶入影视基地时，引起的骚动可想而知。
《青玉案》剧组正在拍摄一场室内文戏，副导演接到门口安保紧急通讯时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谁？！裴……裴先生？哪个裴先生？”副导演的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，随即意识到失态，立刻压低声，“快！快请！不，我亲自去接！”
他几乎是跑着冲向导演张导，附耳低语了几句。张导正在监视器前专注地看着表演，闻言猛地转过头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，甚至有一丝慌乱。他立刻挥手：“卡！休息二十分钟！”
全场演职员都愣住了，不明所以。只有少数几个核心主创隐约猜到了什么，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刚刚从戏中情境脱离、正走向休息区的苏念。
苏念正和陆辰讨论着刚才一条戏的细节，察觉到现场气氛的诡异变化和骤然投来的众多目光，她疑惑地抬起头。
然后，她就看到了那个在一群剧组高层簇拥下，正缓步走进拍摄现场的男人。
裴景深。
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，外面罩着一件质感厚重的黑色长大衣，没有系扣，随着他的步伐衣摆微动。他并没有刻意做出什么姿态，甚至表情比平时在宅邸里看起来更淡漠几分，但那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和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，瞬间让这嘈杂的片场安静了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。灯光师忘了调整灯架，道具师抱着箱子僵在原地，演员们更是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。他就像一头优雅而危险的猎豹，无意间闯入了一片草食动物的领地，所带来的威慑是无声却绝对的。
苏念的心脏猛地一跳，握着剧本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。他怎么会来这里？事先没有任何通知。
裴景深的目光，极其短暂地掠过全场，像是在随意打量环境，最终，不着痕迹地落在了苏念身上。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，却让苏念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，比以往在静室时更甚。
张导连忙迎上前，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：“裴先生，您大驾光临，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，我们也好准备……”
“路过，顺便看看。”裴景深的声音平淡，听不出什么情绪，“张导不必客气，按你们的进度来。”
他说是“顺便”，但在场没人会相信。星耀传媒不过是裴氏旗下文化产业中不起眼的一环，《青玉案》的投资对裴景深而言更是九牛一毛，何须他亲自“路过”探班？
陈铭适时地上前一步，对张导解释道：“裴先生是作为投资方代表，例行巡视。”
投资方代表。这个身份合情合理，却更让人心生敬畏。
裴景深在张导的引导下，走向监视器区域。他的步伐不疾不徐，所过之处，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，窃窃私语声在他经过时戛然而止。
苏念站在原地，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。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在她和裴景深之间来回逡巡，充满了探究和了然。陆辰站在她身边，看着那个气场强大的男人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表情，只是眼神深处，多了一丝凝重。
裴景深在张导的导演椅旁坐下，立刻有人搬来了更舒适的座椅，但他只是摆了摆手，目光投向监视器上刚刚拍的那条回放。
“继续吧。”他淡淡地说。
张导连忙示意各部门准备。拍摄重新开始，但整个片场的气氛己经完全不同。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，生怕出一丝差错。演员们的表演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，带着明显的紧张感，连一条原本简单的过场戏都NG了两遍。
张导额头沁出了细汗，一边给演员讲戏，一边还要小心观察着裴景深的神色。
裴景深只是静静地看着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既不显得不耐，也没有流露出满意与否。这种莫测高深，反而让压力倍增。
轮到苏念和陆辰的对手戏。
这是一场两人互诉衷肠后，感情明朗化的甜蜜戏份，有一些自然的肢体接触和眼神交流。
当苏念按照剧本要求，略带羞涩地主动握住陆辰的手，念出表白台词时，她清晰地感觉到，一道冰冷的目光，如同实质般落在她与陆辰交握的手上。
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，台词险些卡住。幸好多年的专业素养让她迅速调整，勉强完成了表演。
“卡！”张导喊停，擦了擦汗，看向裴景深，“裴先生，您看这条……”
裴景深的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开，看向场中的苏念和陆辰，最后，定格在陆辰还没来得及松开的那只手上。
他没有评价表演，只是用一种平静无波，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凛的语气，对张导说：
“张导是业内翘楚，艺术创作自然由您把控。不过，”他话锋微转，声音依旧不高，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片场，“裴氏投资的项目，向来注重专业和效率。一些不必要的、可能引发误会的细节，还是精简为好。”
他的目光，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陆辰和苏念的方向。
“毕竟，演员的价值，在于演技本身。”
一句话，轻描淡写，却如同无形的枷锁，瞬间划定了一条清晰的界限。
全场寂静。
所有人都明白了。这位裴先生，哪里是来“例行巡视”的。他分明是来宣示主权的。他是在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方式，警告某个男演员，也提醒所有人——苏念，是他裴景深护着的人，那些所谓的“CP感”和“亲密互动”，该适可而止了。
陆辰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，但很快恢复自然，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苏念的手，对着裴景深的方向，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、属于演员的礼貌微笑。
苏念站在原地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。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和愤怒涌上心头。他把她当什么？一件需要打上标记、防止他人触碰的所有物吗？他凭什么用这种方式来干涉她的工作，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难堪？
裴景深没有再看她，他站起身，对张导微微颔首：“不打扰各位工作了。”
说完，他便在陈铭和剧组高层的簇拥下，如来时一般，从容地离开了片场。
他这一走，片场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骤然消失。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，随即，各种复杂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念身上，有同情，有羡慕，有嫉妒，更多的，是心照不宣的了然。
苏念紧紧咬着下唇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她知道，从今天起，她在剧组的日子，将彻底不同了。
而那个男人，用他独有的、不容置疑的方式，在她刚刚开始展翅的天空，划下了一道无形的囚笼。
他到底，想做什么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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