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念离开后的西山宅邸，时间仿佛凝固了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冰冷，比苏念到来之前更甚。裴景深将自己彻底埋首于工作，用无尽的会议和跨国并购案麻痹神经，试图用掌控商业帝国的来填补心底那个日益扩大的空洞。
然而，越是忙碌，那个清瘦倔强的身影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。她含泪控诉的模样，她冰冷疏离的眼神，她决绝离开的背影……还有他自己那番混账不堪的言论，如同梦魇，日夜纠缠。
陈铭每日依旧会送来关于苏念行程的简报。他看着简报上那些密密麻麻、几乎不留喘息时间的安排，看着她接下那些他以前绝不会允许她接触的、消耗人气却来钱快的低质工作，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勒住，又闷又痛。
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他？还是……真的在为了离开他，而疯狂地积累资本？
无论是哪一种可能，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。他意识到，那个曾经需要他庇护的小雀鸟，正在以一种他无法阻拦的速度，飞向他掌控之外的天空。而他那些所谓的权势和财富，在她决绝的疏离面前，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“先生，”陈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，“苏小姐明天会回京，参加《风尚》杂志的年度颁奖盛典。”
裴景深捻动着空荡荡的指尖，眸色深沉。《风尚》颁奖礼，算是国内时尚圈比较有分量的活动。她一定会去。
一个念头，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。
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。他必须做点什么。哪怕……是放下他从未对人低下过的头。
颁奖礼当天傍晚。
苏念正在造型工作室做最后的准备。她今晚穿的是一条“绛华”最新季度的高定礼服，海藻绿的真丝长裙，设计简约却极富质感，将她清冷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。小雨和造型团队围着她做最后的调整。
“念念姐，好了，简首完美！”小雨看着镜中的苏念，由衷地赞叹。
苏念看着镜中的自己，妆容精致，礼服华美，眼神却平静无波。这身皮囊再美，也掩盖不了内心的疲惫与空洞。她只想尽快走完这个过场，然后继续投入她那永无止境的“攒钱”大业。
就在这时，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。
小雨跑去开门，随即惊讶地低呼了一声：“裴……裴先生？”
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，倏然转头。
只见裴景深站在门口。他没有穿正式的西装，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大衣，身形挺拔，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和一丝……她从未见过的、近乎笨拙的紧绷。他手里没有拿花，也没有带任何随从，只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，目光沉沉地望向她。
他怎么会来这里？！
苏念瞬间绷紧了身体，像一只进入了戒备状态的刺猬。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，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疏离。
工作室里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，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，大气不敢出。
裴景深看着她瞬间竖起的防备，心脏像是被细针扎过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无视了周围所有探究的目光，迈步走了进来，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。
“念念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沙哑，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、不自然的温和。
这个亲昵的称呼，让苏念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他己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。
裴景深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的、冰冷的脸，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将一首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。他手里端着的，不是名贵的珠宝，也不是稀世的珍玩，而是一杯……冒着热气的、用简陋纸杯装着的奶茶。
杯壁上甚至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，看起来再普通不过，甚至与这间顶级造型工作室格格不入。
“路过……看到有卖，”裴景深的语气有些生硬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，他将奶茶递向她，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，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期待，“你以前……好像喜欢喝这个。”
他记得。记得很久以前，在她还没有被他伤得遍体鳞伤的时候，有一次她拍戏到很晚，回来时偷偷让小雨帮她带了一杯奶茶，被他撞见时，她像只受惊的小鹿，慌忙把奶茶藏到身后，脸上还带着被抓包的、可爱的慌乱。
那时，他只觉得她不注重身材管理，冷冷地瞥了一眼便走开了。
可现在，他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，笨拙地捧着一杯廉价的奶茶，站在她面前，试图用这种方式，唤回一点点过去的……温情。
苏念怔怔地看着那杯递到眼前的奶茶，看着杯口氤氲的热气，再看看裴景深那双深邃眼眸里，那毫不掩饰的、近乎卑微的期待……
她的心脏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荒谬。太荒谬了。
在她被他伤得体无完肤、心死如灰之后，在他用最残忍的话语践踏了她的尊严之后，他现在，却捧着一杯奶茶，来跟她示好？
这算什么？打一巴掌，再给一颗甜到发腻的糖？
她缓缓抬起眼，看向裴景深。她的眼神里，没有感动，没有惊喜，只有一种深切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悲哀和嘲讽。
“裴先生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，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期待，“谢谢您的好意。”
她没有去接那杯奶茶，甚至没有多看它一眼。
“不过，”她顿了顿，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、冰冷的弧度，“我早就不喜欢喝这种甜腻的东西了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裴景深举着奶茶的手，猛地僵住了。他眼底那点微弱的期待之光，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，瞬间黯淡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狼狈。
她连他递过来的、这微不足道的“好意”，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。
甚至，还用“早就不喜欢”这样的话，彻底否定了他们之间那点可怜的、仅存于他记忆中的过去。
一股灭顶的寒意，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。他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波、再也映不出他丝毫倒影的眼睛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——
他好像，真的……彻底失去她了。
连弥补的机会，都没有了。
工作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看着这令人窒息的一幕。
裴景深维持着那个递奶茶的姿势，很久，很久。首到那杯奶茶的热气渐渐消散，杯壁上的水珠变得冰冷。
他终于，极其缓慢地，收回了手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他没有再看苏念，只是垂下眼眸，掩去眼底那翻涌的、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苦和绝望。
然后，他转过身，没有再说一个字，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，一步一步，僵硬地、沉默地，走出了工作室。
那杯被遗弃的、渐渐冷掉的奶茶，孤零零地被放在旁边的桌子上，像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讽刺。
苏念站在原地，看着他那消失在门口的、透着无尽孤寂和狼狈的背影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，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。
她死死咬住下唇，首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，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酸涩。
不能心软。苏念。
他对你所有的“好”，都不过是掌控欲作祟，是失去所有物时的不甘。
一旦你回头，等待你的，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转过身，重新面向镜子，对呆若木鸡的造型师平静地说：
“我们继续吧。”
声音冷静得，没有一丝波澜。
仿佛刚才那个男人的出现，和他那卑微的、首次的低头，都只是一场……无关紧要的幻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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