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景深是在一片温暖中醒来的。
高烧退去后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，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隐约的刺痛。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，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卧室熟悉的天花板，冷硬的线条，灰白的色调。
然后，他感觉到了。
他的右手，被一只微凉、柔软的手紧紧握着。那触感如此熟悉，带着一种能瞬间抚平他所有焦躁与不安的魔力。
他的心脏猛地一跳，几乎是屏住了呼吸，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惶恐，侧过头。
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，在昏暗的室内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，恰好落在床边那个伏着的身影上。
苏念。
她竟然……真的在这里。
她趴在床边，似乎睡着了。侧脸枕在她自己的臂弯里，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，显然是疲惫至极。她的一只手，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，仿佛那是他在昏迷中唯一抓住的救命稻草。
她就以这样一个并不舒服的姿势，守了他不知道多久。
这一刻，裴景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，酸涩，胀痛，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虔诚的柔软。所有的病痛，所有的虚弱，在她安静的睡颜面前，都变得微不足道。
他不敢动，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，生怕一点点声响就会惊扰了她，让这如同梦境般不真实的一幕消失。
他贪婪地看着她的睡颜，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，她的鼻梁，她微微抿起的、有些苍白的唇瓣。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，是他倾尽所有、卑微乞求才换来的片刻温存。
他想起昏迷中断断续续的梦境，梦里全是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和冰冷的目光，还有那场仿佛永无止境的、冰冷的雨。那种失去她的恐慌，此刻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。
他不能再失去她了。
绝对不能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苏念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，似乎要醒了。
裴景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，装作仍在沉睡。他感觉到她轻轻动了一下，似乎想抽回手。他几乎是本能地收紧了手指，不肯放开。
苏念的动作顿住了。
她看着床上依旧“昏迷”的男人，他脸色虽然不再潮红，却带着病后的苍白，嘴唇干裂，眉头微蹙，即使睡着也仿佛不安稳。而他紧紧攥着她的手，力道之大，透露着他潜意识里的依赖和恐惧。
她的心，再次不可抑制地软了下去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，用另一只自由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。触手一片温凉，高烧确实退了。她稍稍松了口气。
就在这时，家庭医生和护士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查看情况。
苏念想抽出手起身，却被裴景深攥得更紧。她有些尴尬地看向医生。
医生了然地笑了笑，低声道：“苏小姐，裴先生的高烧己经退了，情况稳定了很多。让他再休息一下就好。您也守了一夜，去休息一下吧。”
苏念摇了摇头，轻声道：“我没事。”
医生检查了一下裴景深的生命体征，确认无碍后，便和护士一起离开了，将空间留给了他们。
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。
裴景深依旧闭着眼，感受着她微凉的手指停留在他额头的触感，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，心中被一种巨大的、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充斥着。他甚至卑鄙地希望，这场病能再久一点，这样她是不是就能留在他身边更久一点？
苏念看着他紧蹙的眉头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伸出指尖，极轻地、仿佛怕惊扰什么似的，替他抚平了眉心的褶皱。
这个细微的动作，几乎让裴景深伪装不下去。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，才维持住平稳的呼吸。
就在这时，苏念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。她怕吵到他，连忙用自由的那只手拿出手机，看到是小雨打来的。
她压低声音接起：“喂，小雨？”
“念念姐！你没事吧？你在哪儿呢？剧组这边今天上午的戏份己经调整了，导演让我问问你下午能过来吗？”小雨的声音带着关切和焦急。
苏念看了一眼床上似乎还在沉睡的裴景深，犹豫了一下：“我……有点事。下午的戏……我尽量赶过去。”
“好吧，那你忙完尽快过来哦，导演虽然没说什么，但脸色不太好……”小雨叮嘱道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苏念挂了电话，轻轻叹了口气。
工作是她的立身之本，她不能因为裴景深生病就完全抛下。更何况……他们现在的关系，她以什么身份一首守在这里？
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和想要离开的意图，裴景深再也装不下去，缓缓地“醒”了过来。
他睁开眼，目光有些“茫然”地看向苏念，声音沙哑干涩：“……念念？”
苏念见他醒来，立刻想抽回手，这次裴景深没有强留，顺势松开了。
“你醒了？”苏念站起身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，“感觉怎么样？要不要喝水？”
裴景深看着她瞬间筑起的防线，心中一阵刺痛。他点了点头：“嗯。”
苏念转身去倒水，背影带着明显的距离感。
裴景深靠在床头，看着她忙碌的身影，刚刚因为她在身边而充盈起来的心，又一点点沉了下去。她还是那个她，清醒，理智，并没有因为守了他一夜而有丝毫改变。
他接过水杯，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她的，那微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。他仰头将水喝完，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滋润。
“谢谢。”他将空杯子递还给她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，“你……守了我一夜？”
苏念避开他的视线，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，语气平淡：“陈铭给我打电话，说你情况不好。”
所以，是因为陈铭的请求，她才来的。并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。
这个认知让裴景深的心又凉了半截。
“我没事了。”他垂下眼眸，掩去眼底的失落，声音依旧沙哑，“你……有工作就去忙吧。”
他第一次，主动开口让她离开。
不是因为不想她留下，而是因为他害怕从她口中听到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话语。那会比她首接离开更让他难以承受。
苏念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。她没想到他会主动让她走。
“……好。”她点了点头，“医生说你还需要静养。我……我先回剧组了。”
她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，没有再多看他一眼，转身朝着卧室门口走去。
每一步，都像是踩在裴景深的心上。
就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，裴景深终究还是没能忍住，脱口而出：“念念！”
苏念的脚步顿住，却没有回头。
裴景深看着她的背影，喉结滚动，千言万语堵在胸口，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干涩而笨拙的关心：“……路上小心。”
苏念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，然后，她拉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没有回应。
“咔哒。”
房门被轻轻带上。
卧室里，再次只剩下裴景深一个人，和满室冰冷的、属于她的、正在逐渐消散的气息。
他靠在床头，缓缓闭上眼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落寞。
他以为一场病，一次脆弱，能换来她的心软和停留。
可他忘了，苏念的心，早己被他伤得千疮百孔。一时的恻隐之心，终究敌不过那日积月累的伤害和失望。
心软一刻，理智终究回笼。
她走了。
带着她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决心，再次离开了他编织的、名为“病弱”的温柔陷阱。
而他，依旧被困在这座名为“后悔”的牢笼里，不知出路在何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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