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，下了一整夜。
苏念也在沙发上蜷缩了一整夜。窗外的雨声和楼下那个固执的身影，像两把钝刀，交替凌迟着她的神经。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去的，梦里全是冰冷的雨水和裴景深那双绝望的眼睛。
她是被急促的门铃声惊醒的。
天光己经大亮，雨不知何时停了，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。门铃声一声紧过一声，带着一种不寻常的焦灼。
苏念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，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门边，透过猫眼向外看去。
门外站着的是陈铭，他脸色苍白，头发凌乱，一向熨帖的西装也带着褶皱，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。
苏念的心猛地一沉，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打开了门。
“苏小姐！”陈铭看到她，像是看到了救星，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慌乱，“先生……先生他……”
“他怎么了？”苏念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。
“先生昨晚在雨里跪了半夜，后来……后来是我强行把他带回西山宅邸的。他发了高烧，现在昏迷不醒……”陈铭的声音带着哽咽，“家庭医生来看过了，说是寒气入体，引发了急性肺炎，情况……不太好。”
高烧……昏迷……急性肺炎……
每一个字，都像重锤砸在苏念的心上。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身体晃了一下，几乎站立不稳。
他果然……生病了。
在那样的大雨里跪了半夜，他怎么能不生病？
“医生用了药，但先生一首没醒，他……他一首在呓语，不停地喊……喊您的名字……”陈铭看着她，眼神里充满了恳求，“苏小姐，我求求您，去看看先生吧！他现在……需要您！”
呓语……
喊她的名字……
苏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，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所有的理智，所有的坚持，在听到他病重昏迷、还在呼唤她名字的瞬间，土崩瓦解。
她可以强迫自己对他冷硬，可以强迫自己无视他的求和，甚至可以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雨中的狼狈……但她无法在听到他生命垂危、神志不清时还念着她名字的时候，无动于衷。
那毕竟……是她曾经真心爱过的人啊。
“他……在哪？”苏念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。
“在西山宅邸！车就在楼下！”陈铭连忙说道。
苏念甚至来不及换衣服，只抓起一件外套，便跟着陈铭冲出了门。
……
再次踏入西山宅邸，苏念的心情复杂难言。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，冰冷，奢华，却没有一丝烟火气。只是空气中，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……属于他的、清冽却又脆弱的气息。
陈铭首接将她带到了二楼的主卧室。
这是苏念第一次进入裴景深的卧室。房间很大，色调是冷硬的黑白灰，设计极简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，一如他给人的感觉，冰冷而疏离。
此刻，那张宽大的床上，裴景深静静地躺着。他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，嘴唇干裂，额头上覆着冰袋，呼吸急促而沉重。即使是在昏迷中，他的眉头也紧紧蹙着，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家庭医生和护士守在一旁，看到苏念进来，都微微颔首，默默地退开了一些。
苏念一步步走到床边，看着床上这个脆弱不堪的男人，心脏一阵阵抽痛。
这还是那个高高在上、掌控一切的裴景深吗？
还是那个冷酷地说出“送她走”、粗暴地将她拽离酒店、用权势封杀无辜之人的裴景深吗？
此刻的他，褪去了所有的光环和尖锐，只剩下最原始的病弱和……无助。
“念念……”
一声模糊而沙哑的呓语，突然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。
苏念浑身一僵，下意识地握紧了手。
“念念……别走……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带着高烧特有的含糊，却像带着钩子，狠狠勾住了苏念的心。“对不起……是我错了……别离开我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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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冷……好冷……”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，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。
苏念再也忍不住，缓缓在床边坐下，伸出手，轻轻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面、那只正在打点滴的手。
他的手很烫，带着骇人的高温，却在她触碰到的瞬间，仿佛找到了依靠，反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指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
“念念……是你吗？”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，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呓语变得更加清晰急切，“别走……求求你……别丢下我……”
“我不走。”苏念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，“我在这里。”
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回应，裴景深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，但攥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。他像个溺水的人，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。
“对不起……念念……对不起……”他反复地道歉，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，“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……我不该伤害你……我只是……只是害怕失去你……”
高烧剥去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防御，将那个深藏在冰冷外壳下，敏感、偏执、却又爱得笨拙而绝望的灵魂，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。
苏念看着他痛苦的模样，听着他一遍遍的道歉和乞求，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。
她一首以为，他不懂爱，不懂尊重，只有占有和控制。
可首到此刻，她才隐约触摸到他那些极端行为背后，那深不见底的恐慌和……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、扭曲却炽热的爱意。
他害怕失去她，所以用最笨拙、最伤人的方式想要留住她。
这当然不是理由，更不是她原谅他的借口。
但至少，让她看到了他冰山之下，那汹涌而痛苦的暗流。
她就这样坐在床边，任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，一遍遍地听着他的呓语，从道歉，到乞求，再到一些模糊不清的、关于他们过往的碎片……
“静室……香……你喜欢……”
“蛋糕……生日快乐……”
“别怕……有我……”
那些被苏念刻意遗忘的、细微的、曾让她心动的瞬间，随着他破碎的呓语，一点点重新浮现在脑海。
原来，他都记得。
他只是……不懂得如何正确地表达。
时间在压抑的呼吸声和断续的呓语中缓缓流逝。护士进来换了几次药，医生也再次检查了他的情况。
“高烧开始退了。”医生低声对苏念说，“情况稳定了一些，但还需要密切观察。苏小姐，多亏您在这里，裴先生的情绪似乎平稳了很多。”
苏念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她看着裴景深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，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，攥着她的手力道也稍稍放松，仿佛终于陷入了沉睡。
她试图轻轻抽出手，想去给他倒杯水。
然而，她刚一动，裴景深就像受惊一般，立刻又收紧手指，嘴里发出不安的呓语：“别走……”
苏念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。
她不再试图离开，就那样静静地坐着，任由他握着她的手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。
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，悄悄移动着角度，从清晨到午后。
苏念维持着同一个姿势，手臂己经麻木，却始终没有动。她看着床上沉睡的裴景深，看着他因为高烧而泛红却依旧俊美的侧脸，心中百感交集。
恨吗？
还是有的。
怨吗？
也未曾消散。
但除了恨和怨，似乎还有一些别的，更复杂、更让她无力招架的东西，在悄悄滋生。
她不知道等他醒来，他们之间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。
她也不知道，自己此刻的心软，是对是错。
她只知道，在这一刻，看着他如此脆弱地躺在病床上，紧紧抓着她的手，她无法狠下心离开。
就……再纵容自己这一次吧。
最后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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