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CU外的长夜，在消毒水气味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缓慢流逝。苏念靠着墙壁，意识在极度疲惫和高度紧张之间浮沉。周管家的话如同烙印，深深烙在她的脑海里，将过去一切混乱的碎片重新拼凑，呈现出一幅清晰得令人心痛的画卷。
天光微亮时，护士出来告知，裴景深情况稳定，可以转入VIP病房了。苏念几乎是立刻从长椅上弹起，跟随着移动病床，寸步不离。
单人VIP病房宽敞而安静，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，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裴景深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病床上，他依旧昏迷着，脸色苍白，唇上没什么血色，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。各种监控仪器连接在他身上，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，成了苏念眼中唯一能确认他安然存在的证据。
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，轻轻握住了他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。他的手很大，指骨分明，此刻却冰凉无力。她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他的，试图将温度传递过去。
陈铭和周管家悄声退了出去，将空间留给了他们。
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，以及仪器规律的声响。苏念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，目光细细描摹过他浓密的眉，紧闭的眼，高挺的鼻梁，削薄的唇……仿佛要将过去错过的，以及未来可能拥有的时光，都在这一刻看回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床上的人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苏念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，她屏住呼吸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
裴景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，似乎对抗着麻醉过后席卷而来的疼痛和不适。他的手指在苏念的掌心，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。
然后，他那浓密如鸦羽的眼睫，缓缓地、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。
视线先是模糊的，涣散的，适应着光线。然后，慢慢地聚焦，最终，定格在了守在他床边、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上。
苏念……
不是梦。
他还活着。而她，就在他眼前。
他的嘴唇动了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只发出了一声极其沙哑微弱的气音。
“别动，也别说话。”苏念立刻俯身，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“你刚做完手术，需要休息。”
她按响了呼叫铃，通知医生病人醒了。
裴景深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，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她，那双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眸子里，翻涌着剧烈的情感——失而复得的庆幸，劫后余生的恍惚，以及……深不见底的后怕。
他反手，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，紧紧攥住了苏念的手指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。
“念……念……”他终于发出了声音，干涩嘶哑，如同破旧的风箱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。
“我在。”苏念连忙应道，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，拭去并不存在的冷汗，“我在这里，哪里都没去。”
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，为裴景深做了详细的检查。
“裴先生，您感觉怎么样？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？”医生一边检查着他的瞳孔和伤口，一边询问。
裴景深却像是没听到医生的问话，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念，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他张了张嘴，再次发出破碎的声音：
“你……没事……？”
都这种时候了，他醒来第一件事，竟然是确认她的安危？
苏念的鼻子一酸，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又差点决堤。她用力摇头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：“我没事，我一点事都没有。有事的是你！你这个傻子！谁让你替我挡刀的！”
她说着责备的话，语气里却充满了心疼和恐惧。
裴景深看着她泛红的眼圈，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责备，那颗一首悬在半空、备受煎熬的心，却奇异地落回了实处。他甚至极其微弱地、几乎看不出来地勾了一下唇角。
确认她安然无恙，比任何止痛药都更能缓解他的痛苦。
医生检查完毕，松了口气：“情况稳定，意识清醒，没有出现术后并发症。接下来就是好好休养，伤口不能碰水，避免剧烈活动……”医生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，苏念认真地记在心里。
医护人员再次离开，病房里重归宁静。
阳光又明媚了几分，将病房照得透亮。裴景深因为虚弱，很快又陷入了昏睡，但这一次，他的眉头是舒展的，握着苏念的手也一首没有松开。
苏念就维持着那个姿势，任由他握着，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。劫后余生的庆幸，和那汹涌澎湃的爱意，在她心中交织、发酵。
下午，裴景深再次醒来，精神似乎好了一些。护士送来了一些流食，苏念小心翼翼地一小勺一小勺喂他。
他很配合，目光却始终胶着在她脸上，那眼神深沉而专注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，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。
喂完饭，苏念替他擦了擦嘴角。看着她近在咫尺的、温柔而专注的侧脸，裴景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，又酸又胀。
他想起昏迷前那惊险的一幕，想起刀尖刺入皮肉的冰冷触感，想起倒下去瞬间看到她惊恐绝望的眼神……一股巨大的后怕再次攫住了他。
他不敢想象，如果那一刀再偏一点，如果他真的……那她该怎么办？
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慌，甚至超过了身体上的剧痛。
他猛地收紧手指，将她的手攥得更紧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真实存在。
苏念吃痛，疑惑地看向他。
裴景深迎上她的目光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，里面充满了未散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。
他张了张嘴，声音依旧沙哑，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、将所有软弱和软肋都暴露无遗的颤抖：
“念念……”
他唤着她的名字，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尽了力气。
“我不能……没有你……”
这句话，比他任何一次强势的宣告，比他红着眼眶的卑微乞求，都更让苏念心神俱震。
它 stripped away 了他所有的外壳，袒露出那颗最原始、最脆弱、也最滚烫的真心。
苏念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恐惧和爱意的眼睛，听着他那近乎破碎的告白，一首强撑的冷静和理智，在这一刻，彻底土崩瓦解。
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滚落。
但这一次，她没有避开他的视线，而是任由泪水流淌，看着他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回应：
“我也不能没有你，裴景深。”
她俯下身，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，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，声音带着哭腔，却无比坚定：
“所以，你给我好好活着。听到了吗？没有我的允许，你不准有事！”
裴景深感受着她额头的温度，听着她带着哭腔却霸道无比的“命令”，心脏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泉水中，所有的疼痛和恐惧都被抚平。
他缓缓抬起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，有些颤抖地，抚上她的脸颊，笨拙地擦去她的泪水。
“好。”他看着她，眼底漾开一片极深的、温柔的涟漪，声音微弱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，“都听你的。”
阳光透过窗户，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之中。
劫波渡尽，误会冰释。
两颗饱经磨难的心，终于在生死考验之后，毫无隔阂地紧紧贴在了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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