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别辞隐衷
重阳节这日，王主簿来了。他未穿官服，只着一袭半旧的青衫，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，站在知府衙门的石阶前，像个初来乍到的书生。
郑怀远正在后堂批阅积压的案卷，闻报时笔尖一顿，墨迹在"漕粮"二字上洇开一团。
"请他到花厅。"郑怀远放下笔，心中己有预感。
花厅里的菊花开得正好，王主簿站在一盆墨菊前，背影显得有些佝偻。听见脚步声，他转身欲跪，被郑怀远一把扶住。
"主簿何须多礼。"
王主簿坚持行了全礼，声音低沉："下官今日，是来辞行的。"
郑怀远沉默片刻，示意他坐下："可是家中有什么事？"
"家母年迈，需要人照料。"王主簿从袖中取出一封辞呈，双手奉上，"这是辞呈，己经按规程办好了交接。"
郑怀远没有接那封信。他注视着这个跟了他三个月的老人，想起永安县衙里那些挑灯夜战的日子，想起漕运案中默契的配合。
"主簿，"郑怀远缓缓开口，"你我都知道，这不是真正的理由。"
王主簿的手指微微颤抖。花厅里只剩下菊花淡淡的苦香。
"大人可记得上月查抄赵家时，发现的那本密账？"王主簿终于抬起头，眼中带着血丝，"其中有一页，记录着'王府主事，银五百两'。"
郑怀远瞳孔微缩："是你？"
"是下官的堂弟。"王主簿的声音干涩，"他去年在赵家的粮行做账房，收了不该收的钱。如今人己下狱，但..."
"但有人用这件事要挟你？"
王主簿默认了。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带血的飞镖："这是昨夜钉在我家门上的。还有一封信，说若再不离开大人，就要让我王家绝后。"
郑怀远接过飞镖，镖刃上的血槽还带着腥气。他想起昨日接到的密报——京城某位大人物对漕运案穷追不舍，己经处置了好几个相关官员。
"你可知是谁？"
"下官不知，也不敢知。"王主簿惨笑，"大人，这潭水太深了。下官只是个小小的主簿，实在...实在无能为力了。"
郑怀远走到窗前。府衙外的街道上车水马龙，一派太平景象。可在这太平之下，多少暗流在涌动。
"主簿，你若此时离开，他们更不会放过你。"
"下官明白。所以..."王主簿从包袱中取出一本笔记，"这是下官这些日子整理的漕运案证据副本，还有几位关键证人的藏身之处。原件己按大人吩咐，存放在安全的地方。"
郑怀远接过笔记，只觉得重逾千斤。
"你要去哪里？"
"带着老母回乡下老家。那里山高皇帝远，或许能得个安宁。"王主簿再次跪下，这次郑怀远没有扶他，"大人保重。这知府衙门里，处处都是眼睛和耳朵。"
送走王主簿后，郑怀远独自在花厅坐到黄昏。菊花在暮色中渐渐失了颜色，就像某些正在消逝的东西。
王主簿的辞官，是一个信号。说明对方己经不耐烦了，开始清理他身边的人。下一个会是谁？是那个总爱多嘴的刑名师爷，还是刚正不阿的捕头？
晚风渐起，吹得窗纸哗哗作响。郑怀远打开王主簿留下的笔记，第一页上用朱笔写着："漕运之弊，根在京城。"
他轻轻着那行字，忽然发现墨迹中掺着些许晶莹——那是眼泪干涸的痕迹。
（暮鼓声声）
知府衙门的灯笼次第亮起，将郑怀远的身影拉得很长。而在城外的官道上，一辆马车正驶向茫茫夜色，车上的老人最后一次回望城楼，眼中满是忧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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