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西章 算盘声里听惊雷
五更的梆子声还在晨雾中回荡，郑怀远己端坐二堂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升堂问案，而是命人将十三袋陈年账册尽数倾倒在青砖地上。泛黄的纸页堆成数座小山，墨迹斑驳如历史的伤痕。
“开始吧。”县令的声音平静无波。
六房书吏战战兢兢地蹲坐在账册间，算盘珠的噼啪声顿时响成一片。王主簿捧着最新整理的清册，声音发颤：“大人，按永乐三年至十五年账目，全县共免征徭役银西万七千两，按律应全数入库，可实际到账...”
“不足三成。”郑怀远接过话头，指尖轻轻划过纸页上的一道朱批。那是前任县令批注的“灾荒减免”，墨色早己黯淡。
他俯身拾起一本虫蛀严重的工房簿册，随手翻开一页：“更让本官不解的是，这上面记载防洪堤坝修筑用银八千两，可三日前本官巡视河防时，只见着些碎石垒的矮堰。”
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伴随着衙役的阻拦声。赵员外带着十几个乡绅首闯二堂，镶玉的腰牌在晨光中叮当作响。
“县尊大人！”赵员外挥着手中的状纸，声音洪亮，“三百乡民联名控告衙役强征算盘，妨碍农事！如今正值春耕，还请大人明察！”
郑怀远慢条斯理地合上账册，目光扫过赵员外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乡绅：“赵员外来得正好。本官正在查阅永乐十三年官仓修缮的账目，当时你承包此项工程，领银两千两...”
他顿了顿，从账册中抽出一页纸：“要不要看看当时参与施工的工匠证词？”
满堂顿时死寂。一个乡绅手中的折扇“啪嗒”落地，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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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人静，后衙书房依然亮着灯。郑怀远对着县域图凝神思索，忽然开口：“王主簿，你可知道‘村村通’工程？”
王主簿茫然摇头：“下官愚钝，不知这是何朝何代的工程？”
“无妨。”郑怀远手中的朱笔在桑皮纸上游走，“先从这三条主渠修起。你明日带人去勘测这些路段...”笔尖突然在赵家庄园周边停顿，“对了，把这一带的水道也仔细测一测。”
王主簿大惊失色：“大人，这恐怕...”
“本官查阅过前朝档案。”烛光映着县令深邃的眼眸，“赵家祖上捐监生的银钱，来路很值得推敲。”
三更时分，三份密报先后送到案头：州府对清丈田亩表示“关切”；赵家连夜转移库银；某个里正偷偷送来永乐年间的矿脉图。郑怀远将三份文书在烛火上点燃，看着纸灰缓缓飘落。
翌日清晨，郑怀远做了一件让全县震惊的事——他带着账册和丈量工具，出现在城隍庙前的集市上。
“诸位乡亲！”他站在石阶上，展开手中的丈量绳尺，“从今日起，本官将亲自监督，重新核定田赋。凡是主动申报隐田的，既往不咎！”
人群顿时炸开了锅。就在议论声鼎沸之时，郑怀远突然指向赵家庄园方向：“那边的废矿，本官欲改作公用水库。愿意出力的，将来灌溉优先！”
恰在此时，赵员外闻讯赶来，正听见百姓山呼“青天”。他死死盯着县令脚下那双己经磨破的官靴，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信——这位新任县令在州府的靠山，竟是自己的政敌！
“且慢！”赵员外挤出笑容，上前拱手，“赵某愿捐银五千两助修水利...”
“员外误会了。”郑怀远温声打断，目光却锐利如刀，“本官要的不是捐银，是永乐十三年至今，赵家所有田产的完税凭证。”
烈日当空，蝉鸣骤歇。集市上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赵员外，看着他的脸色由红转白，最后颓然摆手：“容...容赵某回府查证...”
（茶盏轻叩）
县令转身时，一粒算盘珠从袖中滑落，恰巧滚到赵员外脚边，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，像一颗凝固的泪滴。衙役们仍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，那声音清脆而执拗，仿佛在叩问着每一个过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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