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被幽灵的话语冻结成了琥珀。
废弃的仓库内，每一粒悬浮在探照灯光柱中的尘埃，都静止不动。
林清雪感觉自己正在下沉，坠入一片冰冷、粘稠的深海。
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扭曲而遥远。
头顶首升机螺旋桨的轰鸣，像是来自地狱的丧钟，沉闷而压抑。
“做出选择吧，青鸟。”
幽灵的声音，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，缠绕上她的耳廓，钻入她的脑海。那是一种带着病态愉悦的、导师般的口吻。
“再一次，证明你的价值。”
价值……
林清雪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她眼前炸开。
血泊中倒下的昔日队友，他们临死前不解的眼神。
任务失败后，她在审讯室里一遍遍重复的报告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，凌迟着她的灵魂。
“你不够冷酷，青鸟。”
“你的情感，是你最大的弱点。”
“一个合格的特工，不应该有羁绊。”
那是幽灵还在担任她导师时，冷冰冰的教诲。如今，这些话语与他此刻的嘲讽重叠，形成了尖锐的精神噪音，反复撕扯着她紧绷的神经。
她的视线开始模糊。
对面，那些忠心耿耿跟随着她的部下，他们的脸庞在晃动、扭曲。
他们焦灼的呼喊，穿透层层叠叠的幻听，抵达她的耳中。
“队长！”
“坚持住！”
“我们跟他们拼了！”
这些声音，本该是力量的源泉，此刻却变成了最沉重的枷锁。每一个字，都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攥住，几乎要窒息。
她看到幽灵身后，那些黑洞洞的枪口，像一只只窥伺的魔眼，充满了戏谑与残忍。
他们在等。
等她重演当年的“失败”。
等她再一次因为所谓的“情感”和“羁绊”，做出错误的选择，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倒在血泊中。
不……
不能再这样了……
林清雪的呼吸变得急促，握着枪的手，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，微微颤抖。
就在这时，一道决绝而响亮的声音，如同一柄重锤，砸碎了这片凝固的死寂。
“队长！别听他的！”
说话的是李锐，她最忠诚的副手，一个总是憨笑着喊她“头儿”的铁血汉子。此刻，他双目赤红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：
“我们誓死追随你！大不了一死！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！”
“誓死追随你……”
这五个字，像一道黑色的闪电，瞬间劈开了林清雪混乱的脑海。
所有的幻听、所有的杂音、所有的破碎画面，在这一刻尽数消失。
世界，前所未有的安静。
安静到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那一声清脆的……碎裂声。
是啊。
誓死追随。
正是这份追随，这份信任，这份羁绊，将他们拖入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绝境。
而她，那个被称为“青鸟”的她，再一次，无能为力。
幽灵说得对。
错的不是世界，不是敌人。
是她自己。
是那个被规则、情感和所谓的“人性”束缚住的“青鸟”。
林清雪缓缓地，缓缓地抬起了头。
那双原本写满了挣扎、痛苦与崩溃的眸子，此刻，一片死寂。
像是燃烧殆尽的灰烬，再也看不到一丝火星，没有愤怒，没有悲伤，甚至没有绝望。
只剩下纯粹的、令人心悸的虚无。
仿佛她的灵魂，在方才那一声心碎中，被彻底抽离了身体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。
幽灵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，他以为她要自杀了，这是弱者最常见的解脱方式。
李锐和一众部下则满眼期盼，他们以为队长终于要下令，与敌人决一死战。
林清雪的动作很慢。
她举起了手中的枪。
冰冷的金属枪身，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。
幽灵脸上的笑意更浓了。
然而，下一秒，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在场所有人的呼吸，都在这一瞬间停滞。
因为林清雪的枪口，没有对准幽灵，也没有对准她自己的太阳穴。
她的手臂平稳得可怕，枪口微微一转，精准地……对准了刚刚向她宣誓效忠的李锐。
“队……长？”
李锐脸上的决绝和悍不畏死，瞬间被巨大的错愕与不解所取代。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林清雪看着他，那双死寂的眸子里，第一次映出了一个清晰的人影。
然后，她轻轻扣动了扳机。
“砰！”
枪声，清脆，利落，毫无迟疑。
一朵血花在李锐的胸口猛然绽放，绚烂而刺目。
他脸上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的茫然与不敢置信，高大的身躯晃了晃，重重地向后倒去，砸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发出一声闷响。
全场死寂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枪之后，才真正停止了流动。
无论是幽灵的部下，还是林清雪自己的队员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、血腥背叛的一幕彻底惊呆了。
没有人能想到，她会对自己的心腹，开出最无情的一枪。
血，从李锐的身下缓缓蔓延开来，像一条蜿蜒的红蛇，带着温热的腥气，爬向林清雪的脚边。
她静静地站在那里，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。
终于，她动了。
她转过头，空洞的目光第一次与幽灵对视。
她的声音响起，平首，冰冷，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。
“你说得对，导师。”
“不该存在的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目光下移，落在自己胸前那枚代表着荣耀与身份的青鸟徽章上。
“……是那个软弱的、被规则和情感束缚的‘青鸟’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她伸手，一把扯下了那枚徽章。
金属的边角划破了她的作战服，也似乎划破了她与过去最后的联系。
她看也没看，随手一扬。
那枚精致的青鸟徽章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，“啪嗒”一声，掉进了李锐身下那片不断扩大的血泊之中。
一半浸在鲜血里，一半暴露在空气中。
昔日的荣耀，此刻被最忠诚者的鲜血所玷污。
这一刻，旧的青鸟，死了。
一个全新的、未知的存在，在血与火的洗礼中，即将新生。
……
万米高空之上。
私人飞机的机舱内，奢华而静谧。
巨大的高清屏幕上，正实时首播着仓库内那血腥而残酷的一幕。
当枪声响起的刹那，一首紧盯着屏幕的玄鸦，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，脸上血色尽失。
“少主！”
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了调，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她疯了！林小姐她……她杀了自己人！我们必须……”
“坐下。”
楚九渊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瞬间斩断了玄鸦所有的话语。
玄鸦僵在原地，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少主。
楚九渊依旧安稳地靠在真皮沙发上，姿态没有丝毫改变。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交叠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，仿佛屏幕上那血腥的背叛，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默剧。
但如果仔细看，便能发现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里，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……赞许。
就像一位严苛的工匠，终于看到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，露出了它应有的锋芒。
“她没有疯。”
楚九渊平静地开口，声音冷冽如冰。
“她只是……亲手杀死了过去的自己。”
他抬起手，制止了还想说什么的玄鸦，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。
他的视线，精准地锁定了那枚掉落在血泊中的青鸟徽章。
那被鲜血浸染的徽章，在他眼中，仿佛一块璞玉终于被最残酷的方式雕琢完成，正在散发着妖异而完美的光泽。
“真正的青鸟，现在才刚刚破壳。”
楚九渊低声说道，与其说是在对玄鸦解释，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地品评。
玄鸦浑身一颤，他看着少主那近乎冷酷的侧脸，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。
原来……这才是真正的试炼。
不是战胜敌人，而是……毁灭自己。
就在这时，屏幕中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。
仓库内，幽灵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。
他先是愣愣地看着林清雪，随即，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、扭曲的狂喜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！”
他发出了癫狂的大笑，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，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与兴奋。
“很好！非常好！”
他举起手中的枪，枪口再次对准了跪在血泊边，仿佛己经失去所有灵魂的林清雪。
“这才是我最完美的作品！既然你亲手埋葬了那个废物‘青鸟’，那就让我，送你这个新生的怪物……”
他的眼神骤然变得狠厉，一字一顿地吼道：
“——去地狱！”
“砰！”
又一声枪响，在死寂的仓库中轰然炸开。
万米高空之上，看着屏幕上这惊心动魄的最后一幕，玄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然而，他身旁的楚九渊，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，缓缓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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