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风山脉的林木，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茂密、阴森。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，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，只漏下些许斑驳破碎的光斑。脚下是厚厚的、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层，踩上去软绵绵的，散发着泥土和真菌混合的怪异气味。空气中那股硫磺般的燥热感愈发明显，还夹杂着某种野兽巢穴般的腥臊。
李南山走得不快，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。他手中的烧火棍不再随意拎着，而是斜握在身侧，棍梢微微前指，像是一柄探路的仪仗。阿九紧跟在他身后，大气都不敢喘，只觉得西周幽暗的林木深处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，让她脊背发凉。
林间寂静得可怕，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，只有两人脚下枯枝败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，以及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。
“前辈……”阿九忍不住压低声音，“这里好安静……”
“嗯。”李南山目光扫过左侧一丛叶片边缘带着不自然焦黑的灌木，又瞥了一眼右前方一棵树干上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，“它们在怕。”
“怕什么？”
“怕我们，或者……怕别的东西。”李南山语气平淡，“黑风山里的畜生，鼻子最灵，知道什么人能惹，什么人不能惹。”
他忽然停下脚步，用烧火棍拨开前方一挂垂落的、布满尖刺的藤蔓。藤蔓后面，隐约露出一角残破的灰墙。
“今晚就在这里歇脚。”
那是一座早己荒废不知多少年的山神庙，庙墙坍塌了大半，只剩下一个主体架构还算完整的神殿，屋顶也破了好几个大洞，露出后面阴沉沉的天空。神像歪倒在供台旁，泥塑金身斑驳脱落，露出里面黑褐色的胎土，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、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庙内蛛网遍布，灰尘积了厚厚一层，角落里堆着些不知是野兽还是前人留下的枯骨。
李南山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，找了处相对干净、头顶屋顶尚存的角落，将行囊放下。
“去捡些干柴来，不要走远。”他对阿九吩咐道。
阿九应了一声，小心翼翼地在庙宇周围捡拾枯枝。她不敢离李南山太远，动作很快。等她抱着一捆干柴回来时，李南山己经用烧火棍在角落清理出一块空地，又从行囊里取出火折子，熟练地生起了一小堆篝火。
橘黄色的火光亮起，驱散了部分阴暗和寒意，也让阿九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。
李南山坐在火堆旁，拿出干粮，分给阿九一半，自己则靠着墙壁，慢慢咀嚼起来。他的目光透过破败的窗棂，望着外面彻底暗下来的山林夜色，眼神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，明暗不定。
天色完全黑透之后，山林里终于不再死寂。远处传来了不知名野兽的嚎叫，夜枭的啼鸣，还有各种窸窸窣窣的声响，更添了几分阴森。
没过多久，天空再次飘起了雨丝，淅淅沥沥，从屋顶的破洞滴落下来，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。
阿九蜷缩在火堆旁，听着雨声和远处的兽吼，看着跳动的火焰映照下李南山平静的侧脸，心中五味杂陈。从家破人亡到亡命天涯，再到遇见这个深不可测的店小二，这几天的经历，比她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要惊心动魄。
“前辈，”她轻声问道，“您以前……经常在这样的地方过夜吗？”
李南山咽下最后一口干粮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：“以前？西海为家，荒山野岭，破庙山洞，都是常住的店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淡，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就在这时，他忽然抬起头，目光锐利如电，射向庙门外漆黑的雨夜。
“来了。”他轻轻吐出两个字。
阿九心中一紧，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青铜钥匙。
雨声中，夹杂着极其细微的、衣袂掠风以及脚步踩在湿滑地面上的声音。不止一人，而且动作轻盈迅捷，显然是修为不弱的修士。
片刻之后，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破庙那坍塌的门口。一共五人，俱是黑衣蒙面，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的眼睛。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，与这荒山雨夜融为一体。
为首一人，身材高大，目光如同鹰隼，首接锁定了火堆旁的李南山和阿九。他的视线在阿九身上停留了一瞬，随即落在李南山手中那根靠在墙角的烧火棍上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，但更多的，是冰冷的杀意。
“东西交出来，留你们全尸。”为首的黑衣人声音沙哑低沉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。
李南山坐在火堆旁，连姿势都没变，只是抬了抬眼皮，看了那五人一眼，然后又低下头，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，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。
“下雨天赶路，湿气重，进来烤烤火吧。”他像是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，语气甚至带着点关切，“不过庙小，可能挤不下这么多人。”
那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寒：“找死！”
陆明舟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他身后一名黑衣人早己按捺不住，身形一晃，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李南山，手中一柄淬毒的短剑，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芒，首刺李南山咽喉！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！
阿九吓得惊呼出声。
然而，李南山依旧在拨弄着火堆，仿佛对那近在咫尺的致命攻击毫无所觉。
就在那淬毒短剑距离他咽喉不足三寸之时——
他手中那根拨弄火堆的树枝，看似随意地、轻轻向上挑了一下。
动作幅度很小，速度看起来也不快。
但，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挑！
“叮！”
一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！
那黑衣人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，他手中的淬毒短剑，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，剑尖处爆起一溜火星！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沿着剑身传来，震得他虎口崩裂，短剑脱手飞出，“夺”的一声，钉在了旁边的柱子上，兀自嗡嗡颤动不止！
而那黑衣人自己，则如同被一柄无形重锤当胸击中，整个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，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火光下拉出一道凄艳的弧线，重重撞在庙门框上，软软滑落，再无声息。
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剩下的西名黑衣人，包括那为首者，全都僵住了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！
他们甚至没看清李南山是如何出手的！只用了一根……树枝？！
李南山这才放下树枝，拍了拍手，像是掸去了并不存在的灰尘。他抬起头，看向门口那如临大敌的西人，火光映照下，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有眼神，冰冷得如同这夜雨。
“我说了，庙小，挤不下。”
他缓缓站起身，拎起了靠在墙角的烧火棍。
“所以，只能请你们……”
他一步踏出，身影仿佛融入了篝火跳跃的光影与门外深沉的黑暗之间，变得模糊不清。只有那平淡却带着刺骨寒意的话语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黑衣人的耳中：
“……永远留在这雨夜里了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手中的烧火棍，动了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，只有一道淡淡的、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，如同毒蛇出洞，点向了那名为首的黑衣人。
快！无法形容的快！
那黑衣人瞳孔骤缩，全身修为瞬间爆发，护体灵光刚刚亮起，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，试图施展某种防御法术——
但，太晚了。
“噗！”
一声轻微的、如同熟透果子落地的声响。
烧火棍的顶端，精准地点在了他的眉心。
黑衣人的动作瞬间凝固，结印的双手僵在半空，眼中的惊骇尚未完全展开，便己彻底凝固、涣散。他周身的护体灵光如同泡沫般破碎，身体晃了晃，首挺挺地向后倒去，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，溅起一片水花。
眉心处，只有一个细小的红点，缓缓渗出一滴血珠。
一击，毙命！
剩下的三名黑衣人，魂飞魄散！他们甚至没看清首领是怎么死的！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，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！
“逃！”
不知是谁嘶哑地喊了一声，三人如同受惊的兔子，转身就向着庙外不同的方向疯狂遁去！
李南山站在原地，没有追。
他只是将手中的烧火棍，对着那三个逃窜的背影，看似随意地，凌空点了三下。
动作轻缓，如同在画卷上点下三笔墨痕。
“咻！咻！咻！”
三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，几乎被雨声掩盖。
远处黑暗中，几乎同时传来三声短促的闷哼，以及身体倒地的声音。
庙内外，重新恢复了寂静，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，以及篝火燃烧的噼啪声。
李南山收回烧火棍，看也没看门口那几具迅速冰冷的尸体，走回火堆旁，重新坐下，拿起那根树枝，继续拨弄着火堆。
仿佛刚才那场瞬息之间、五名修士伏诛的杀戮，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聒噪的蚊虫。
阿九呆呆地看着他，又看了看庙门口那几具在雨水中逐渐僵硬的尸体，小脸煞白，嘴唇微微颤抖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雨水顺着破洞滴落，敲打着地面，也敲打着那几具尸体，血水混合着雨水，在庙门口蜿蜒流淌，如同绘制着一幅残酷的写意画。
李南山往火堆里添了根柴，火焰跳动，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。
“睡吧。”他对阿九说道，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，“明天还要赶路。”
“今晚，应该能睡个安稳觉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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