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庙里的篝火，噼啪燃烧着，将两人一隅映照得温暖而明亮，与门外那几具浸泡在冷雨中的尸体，形成了诡谲而森然的对比。血腥气混杂着雨水的湿腥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，又被火焰的热浪驱散些许。
阿九蜷缩在火堆旁，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，却依然觉得有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。她不敢去看门口的方向，目光只牢牢盯着跳跃的火焰，以及火焰映照下李南山那张平静得过分的脸。
他刚刚杀了五个人。就在她眼前，轻描淡写，如同拂去尘埃。可他现在，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，甚至闭着眼睛，像是睡着了。
这就是修行界吗？这就是……力量吗？阿九的心中被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恐惧填满。她怀里的青铜钥匙，此刻显得格外沉重，冰凉的触感仿佛要冻结她的胸口。
“怕了？”李南山忽然开口，眼睛依旧闭着。
阿九身体一颤，犹豫了一下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怕是对的。”李南山的声音很平淡，“不怕死的人，往往死得最快。”
他睁开眼，看向跳动的火焰，眼神有些悠远：“这世道，人命有时候比草还贱。你想活着，想护住你想护住的东西，就得比别人强，比别人狠，比别人……更懂得什么时候该出剑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阿九抬起头，眼中带着困惑，“杀人……总是错的吧？”
李南山闻言，转头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，像是古井微澜。
“对错？”他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，“那是庙堂夫子、书院先生讲的道理。在这荒山野岭，刀剑加身的时候，活下来，就是最大的道理。”
他拿起烧火棍，拨弄了一下火堆，让火焰更旺了些。
“他们为钥匙而来，为杀你我而来。我若不杀他们，现在躺在雨里的，就是你和我。你说，谁对？谁错？”
阿九张了张嘴，却无言以对。她想起家破人亡的那一夜，那些如狼似虎的悬镜司缇骑，又何曾讲过道理？
“我……我明白了。”她低下头，声音微弱。
“你不明白。”李南山却摇了摇头，“你现在只是被迫接受。真正的明白，是当你手握力量，面对选择时，知道自己为何拔剑，剑指何方。”
他不再多说，将烧火棍重新靠在墙边，闭上了眼睛。
“睡吧。明天的路，不会太平。”
后半夜，雨势渐小，最终停了下来。山林里恢复了那种诡异的寂静，连野兽的嚎叫都消失了，只有篝火燃烧的细微声响。
阿九终究是累了，在一种极度复杂和不安的心绪中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
当她被清晨林间的鸟鸣惊醒时，天光己经大亮。雨后的山林，空气格外清新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。她揉了揉眼睛，发现李南山己经不在庙里，火堆也熄灭了，只剩下一堆灰烬。
她心中一慌，连忙起身跑到庙门口。
只见李南山正站在庙外空地上，手中拿着那根烧火棍，对着初升的朝阳，缓缓活动着手腕。晨光洒在他洗得发白的短褂上，勾勒出一层淡金色的光边。那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己经不见了，只有地面上的水洼还残留着些许被冲刷过的淡红痕迹。
听到脚步声，李南山回过头，看了阿九一眼：“醒了？收拾一下，该走了。”
他的语气和神态，与昨夜杀人时判若两人，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普通的店小二。
阿九默默点头，回到庙里拿起自己的小包袱。
两人再次上路，深入黑风山脉。
越往山里走，地势越是崎岖，林木也愈发古老苍劲。那股硫磺燥热的气息越来越浓，甚至能看到一些岩石缝隙里，有丝丝缕缕的白汽冒出，带着刺鼻的味道。
李南山的步伐依旧从容，但他手中的烧火棍，握得似乎比之前更紧了些。他的目光不时扫过周围的密林、岩石，甚至地表的苔藓，像是在阅读着一本无形的书。
中午时分，他们在一处流淌着浑浊溪水的山谷稍作休息。李南山取出干粮，分给阿九，自己则蹲在溪边，看着水中泛起的硫磺泡沫，若有所思。
“前辈，是在看地脉吗？”阿九想起昨天他提到的地脉，小声问道。
“嗯。”李南山用烧火棍指了指溪流的方向，“这条溪水，温度偏高，带着火煞之气，是受地下火脉影响。作者“陆明舟”推荐阅读《青衫剑藏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顺着它往上走，应该能找到火脉的支流，甚至主脉。”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手：“不过，这种地方，往往也是某些东西的巢穴。”
话音刚落，前方的密林中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、带着惊慌的脚步声，以及几声惶急的呼喊：
“快跑！那畜生追来了！”
“分开走！能跑一个是一个！”
紧接着，几道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林子里冲了出来，是三男一女，看衣着打扮，像是某个小宗门或者修真家族的子弟，此刻个个衣衫破烂，身上带伤，脸上充满了恐惧。
他们看到溪边的李南山和阿九，先是一愣，随即那为首的年轻男子急声喊道：“两位快走！后面有‘地火蜥’追来了！成年的，皮糙肉厚，能喷毒火！”
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，林中传来一声低沉而暴戾的嘶吼，一股灼热的气浪随之扑面而来，带着浓烈的腥臭。
那几名年轻修士吓得面无人色，再也顾不上李南山和阿九，拼命朝着山谷另一头逃去。
阿九也紧张起来，下意识地靠近李南山。
李南山却站在原地没动，只是将手中的烧火棍横在了身前，目光平静地望向那嘶吼传来的方向。
密林晃动，枝叶纷飞。一个庞大的身影，缓缓从幽暗的林间钻了出来。
那是一只体长超过两丈的巨蜥，通体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甲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，西肢粗壮，利爪深深抠进地面。它张开的巨口中，獠牙森白，喉咙深处有暗红色的火焰在滚动，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噜声。一双竖瞳残忍而冰冷，死死盯住了溪边唯一没有逃跑的两人——李南山和阿九。
地火蜥！黑风山脉中常见的凶物，常年栖息于地火活跃区域，性喜食人，尤其偏好身具灵力的修士。
它低吼一声，粗壮的后肢猛地蹬地，庞大的身躯却展现出与其体型不符的迅捷，如同一辆燃烧的战车，带着灼热的气浪和腥风，朝着李南山和阿九猛扑过来！
血盆大口张开，一股暗红色的、散发着硫磺恶臭的毒火，率先喷吐而出，如同岩浆洪流，要将两人吞噬！
阿九吓得闭上了眼睛。
李南山动了。
他没有后退，没有闪避，只是将横在身前的烧火棍，由下而上，轻轻一撩。
动作依旧随意，像是在撩开挡路的门帘。
那汹涌而来的毒火洪流，在接触到烧火棍棍梢的瞬间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中剖开！炽热的火焰如同遇到了克星，发出“嗤嗤”的声响，向两旁分流而去，擦着李南山和阿九的身体两侧掠过，将他们身后的岩石烧得滋滋作响，黑烟首冒。
地火蜥似乎愣了一下，它那简单的脑子无法理解为何自己的毒火会失效。
就在它这一愣神的刹那——
李南山手腕一抖，烧火棍由撩变刺。
依旧是那根黑漆漆、满是毛刺的棍子，此刻却仿佛化作了世间最锋利的剑尖，带着一股凝练到极致的穿透力，无视了地火蜥那厚重坚硬的鳞甲，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它额头正中央，那片最坚硬的、也是它神经中枢所在的鳞片上！
“噗！”
一声轻响，如同利锥刺穿了牛皮。
地火蜥前扑的庞大身躯猛地一僵，那双残忍的竖瞳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，变得空洞无物。它喉咙里滚动火焰的咕噜声戛然而止，周身的暗红光泽迅速黯淡下去。
“轰隆！”
地火蜥沉重的身躯重重砸落在溪水边，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，抽搐了两下，便再无声息。
李南山收回烧火棍，看也没看那庞大的尸体，转身对还闭着眼睛、浑身发抖的阿九说道：
“走了。”
阿九这才敢睁开眼，看到那己然毙命的地火蜥，又看看李南山那平淡如水的表情，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。
李南山却像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，迈步继续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。
只是，在他转身的刹那，目光若有深意地扫了一眼侧后方某处茂密的树丛。
树丛深处，几双窥视的眼睛，在与他对视的瞬间，慌忙缩了回去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骇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这黑风山的水，比想象中，还要浑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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