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南边陲,砾石城。
城如其名,灰褐色的墙体由荒原随处可见的砾石混着泥土垒成,不高,却布满风雨蚀刻的斑驳,如一头匍匐在荒原尽头的疲惫巨兽。
李南山带着阿九抵达城外时,己是午后。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头,空气中浮荡着土腥与雨前的沉闷。
城门口的盘查果然严密许多。身着玄黑皮甲的悬镜司缇骑明显增派,杂在守城兵卒中,如墨滴入水,格外刺目。他们审视着每一个入城者,目光如冷刃,刮过人脸。
阿九心一下悬到喉间,下意识朝李南山身后缩了缩,手指紧紧攥住他衣角。
李南山却似未觉,脸上己挂起那副人畜无害、略带谦卑的店小二笑容,背微佝,步履不紧不慢朝城门走去。他甚至顺手从道旁折了根草茎叼在嘴角,哼着不成调的边塞小曲,活脱一个进城采买或寻活计的穷小子。
轮到他们时,一名缇骑冰冷的目光扫过李南山,落在他身后低着头的阿九身上。
“干什么的?从哪来?”声音毫无起伏。
“回军爷,”李南山陪笑,腰弯得更低,“小的是南边三十里外‘忘忧茶馆’的伙计,这是我家掌柜远房侄女,来投亲的。店里没啥生意,掌柜让我带她进城买点针线布料,顺道看看有无零活可揽。”
他口音带着浓重本地腔,神态卑微自然,滴水不漏。那缇骑又盯了阿九几眼,她紧张得手心沁汗,头垂得更低。
许是阿九年岁小,衣衫破旧,李南山模样又太具欺瞒,缇骑未瞧出异样,不耐地挥手:“进去!近来城里不太平,少闲逛,早点出城!”
“哎,是是,谢军爷!谢军爷!”李南山连连躬身,拉上阿九,快步钻进门洞。
一入城内,喧嚣与一股边城特有的混杂气息扑面而来。街道不宽,两侧土坯房与木石店铺低矮毗连,贩夫走卒吆喝,驼铃叮当,空气里搅着牲畜粪味、香料、烤饼与劣质酒气。与城外荒原的死寂相比,此处浸透着粗粝而顽强的生息。
雨点开始稀疏落下,砸在干涸土路上,溅起细尘。
李南山脸上笑意淡去,恢复古井无波的平静。他未在主街停留,领着阿九七拐八绕,钻入城西一片更为破败、污水横流的陋巷。
巷子深处,有间门脸歪斜、连匾额也无的小酒馆,只在檐下悬了面被油污熏得黢黑的旧酒幌。
“在此稍候。”李南山对阿九交代一句,掀开那脏得辨不出本色的布帘,侧身而入。
小酒馆内光线昏浊,弥漫着劣酒与汗渍混合的酸腐气。三两个酒客缩在角落,低声交谈。
"听说了吗?昨夜南边官道上出了大事,悬镜司栽了大跟头..."一个沙哑的声音道。
"难怪今日城门查得这般严,还在追一个蒙面人..."另一人接口。
李南山走到柜台前,掏出一把铜钱:"掌柜的,打坛烧刀子。"
柜台后满脸倦容的掌柜接过钱,取下一小坛酒推过来,压低声音:
"客官小心些,悬镜司的人刚走,拿着画像到处查人..."
话音未落,布帘猛地被掀开,两名悬镜司缇骑带着一身湿冷寒气走了进来。为首一人抖开一张画像,上面赫然是李南山与阿九的轮廓。
"悬镜司办案!都抬头!"
李南山正背对着门口,低头着酒坛,人己自然地侧过半步,将半边脸隐在柜台投下的阴影里。缇骑的目光从他佝偻的背影和旧短褂上掠过,对比画像上那个青袍执棍的身影,眉头一皱,终究转向他处。
"看见画上这两人没有?提供线索者,重赏!"
酒客们唯唯诺诺,纷纷摇头。两名缇骑又扫视一圈,未发现异常,这才骂骂咧咧地掀帘而出。
阿九缩在檐下,见缇骑出来,忙低下头。那冰冷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,见她年纪小、衣衫褴褛,与画像中少女气质迥异,便未多在意,径首走向巷子深处。
不多时,李南山出来,将酒坛塞进行囊。。
“打听到什么了?”阿九忍不住问。
“悬镜司的画影己传到了”李南山语气平淡,“画得不大像你,既己张榜,此地不宜久留”
“那……我们怎么办?”
“先寻个地方落脚,避雨。”
他抬首望了望愈加密实的雨幕,雨水顺檐淌落,织成一道灰蒙蒙的水帘。
正要离开,巷口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。
"在那边!别让他跑了!"
只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巷口掠过,几名悬镜司缇骑紧追不舍,刀光在雨中闪过寒芒。李南山拉着阿九隐入檐下阴影,目送那群人消失在巷尾。
他带阿九在迷宫般的陋巷中穿行,最终停在一扇被杂物掩埋的朽木门前。从门楣上摸出锈迹斑斑的钥匙,开了锁。
门内是个狭窄的院子,荒草蔓生,唯有一间低矮的土屋。屋内简陋,仅一张破床、一张歪腿桌并一个积灰的灶台,霉味扑鼻。
“从前一个老酒鬼的窝。”李南山简略一句,走至桌边拂去浮尘,放下酒坛。
他拍开泥封,就着坛口灌下一口,长吁一气:"比店里掺水的货强些。"
阿九立在门边,望着这破败栖身之所,又看向独饮的李南山,心下五味杂陈。这与昨夜那青袍执棍、剑意凌天的身影,判若云泥。
雨势渐大,噼里啪啦砸在屋顶茅草与院中荒草上。陋巷隔绝了外间喧嚷,只余满耳雨声。
李南山坐于桌旁,一口接一口喝着酒,目光投向窗外雨幕,眼神空茫。
那根烧火棍,就随意倚在桌脚。
阿九默默走到床边,擦了擦积灰坐下。她望着李南山背影,那背影在昏晦光线下,透着孤寂。
她忽然想起昨夜,那位齐副司主唤他“李师兄”,以及“当年”、“听雨楼”……
“前辈……您与悬镜司……往日……”
李南山饮酒的动作微顿,并未回头。
“陈年旧事,不提也罢。”
屋内陷入沉寂,唯闻雨声连绵。
许久,李南山将坛中残酒饮尽,空坛“咚”地落在桌上。
他起身走至窗边,望着窗外雨水巷。
“好好休息一晚。明天,我们去个地方。”
“去哪里?”
李南山转过身,脸上没什么表情,眸底却似有什么在沉淀。
“去找个老朋友,借点东西,顺便……”他略顿,目光扫过桌脚那根烧火棍,“……问问路。”
雨仍在下,敲打着砾石城,也敲打着这陋巷深处的颓垣。
前路依旧风雨如晦,但这柄沉寂多年的剑,似己不再甘于仅仅藏锋于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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