纽约的冬天来得迅猛而凛冽，但许格非的内心却如同她画室里的暖炉，稳定而温热。她的首个瑞士个展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，几幅新作被知名藏家争相收藏，艺术评论界给予了她“后囚徒时期更具深度与广度”的高度评价。她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痛苦和反抗来获得关注的艺术家，她的才华在自由的土壤里，绽放出了更加多元和成熟的光彩。
在繁忙的学业和创作间隙，母亲日记中那朵泛黄的鸢尾花和“格拉斯”这个名字，像一枚悄然生根的种子，在她心中不断生长。
格拉斯，法国南部的香水之都，以种植各种香料花卉闻名，其中就包括鸢尾。母亲年轻时曾在那里学习过调香吗？那个花体字母缩写又代表着什么？一段尘封的恋情？一个未曾谋面的亲人？
疑问越多，探寻的欲望就越发强烈。
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顾言之。顾言之沉吟片刻，表示了支持。他知道，这对许格非而言，不仅是探寻家族历史，更是一次与过去的自己、与那段被靳寒川阴影笼罩的岁月彻底告别的精神之旅。
“正好，”顾言之翻看着日程，“明年春天，巴黎有个非常重要的国际艺术博览会，我们收到了主办方的邀请，希望你能作为亚洲新锐艺术家的代表之一出席。你可以先去格拉斯，然后再转道巴黎参加活动。”
一切似乎都恰到好处地衔接上了。
许格非开始着手准备她的欧洲之行。她查阅了大量关于格拉斯的资料，那里遍布着古老的香水工坊和连绵的花田。她甚至开始尝试学习一些简单的法语。那枚素银鸢尾花吊坠被她更加珍重地戴回颈间，仿佛是与母亲、与那段即将揭晓的过往之间的一种连接。
她为这次旅行构思了一个新的系列，暂命名为《寻香》。不再是浓烈的情感宣泄，而是试图用色彩和笔触，去捕捉气味、记忆与时光交织的微妙痕迹。
与此同时，京市的靳寒川，也收到了一份来自法国的信函。
并非公务，而是一封措辞优雅、带着老派欧洲贵族气息的私人晚宴请柬。发柬人是 “德·维利埃”家族，一个在法国乃至欧洲都盘根错节、底蕴深厚的古老家族，产业涉及奢侈品、酒庄和艺术投资，与靳氏在海外的部分业务有少量但高端的合作。
请柬邀请他于明年春天，莅临他们在巴黎郊区的私人古堡，参加老德·维利埃先生的八十寿诞晚宴。这是一种顶级圈层的身份象征，也是拓展欧洲高端人脉的绝佳机会。
靳寒川看着请柬上古堡的烫金图案，目光沉静。若是往常，他或许会权衡利弊后让林凡代表出席。但这一次，鬼使神差地，他的指尖在“巴黎”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。
巴黎……
那个女人，明年春天似乎也有欧洲的行程。林凡之前的汇报里模糊地提到过。
一种极其复杂的、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情绪在心底掠过。是残留的、不愿承认的关注？还是……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、隐秘的期待？
他合上请柬，对垂手侍立的林凡淡淡道：“回复德·维利埃家族，我会准时出席。”
林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但并未多问，只是恭敬应下：“是，先生。”
冬去春来。
许格非踏上了前往法国的航班。当飞机降落在尼斯机场，南法灿烂的阳光和带着薰衣草与海风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时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，一种崭新的、混合着期待与淡淡乡愁的情绪充盈在心间。
顾言之因为要处理纽约画廊的事务，会稍晚几天首接去巴黎与她会合。此刻，她是独自一人。
她租了一辆车，沿着蜿蜒的公路驶向那座隐藏在群山与花田中的小镇——格拉斯。
而几乎在同一时间，靳寒川的私人飞机也降落在了巴黎戴高乐机场。他此行排开了大部分公务，只带了林凡和必要的随行人员，姿态低调，更像是一次纯粹的私人出行。
林凡己经提前安排好了行程，先在巴黎市区的酒店下榻，稍作休整，再前往德·维利埃家族的古堡参加晚宴。
车窗外的巴黎，梧桐树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，塞纳河水波光粼粼，充满了浪漫与艺术的气息。
靳寒川靠在椅背上，闭目养神。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外，但他的内心却并不平静。那个被他强行压抑在记忆深处的身影，随着踏上这片她即将踏足的土地，而不受控制地变得清晰起来。
他知道她来了。
就在这片大陆的某个角落。
也许，就在离他不远的南方。
他们会相遇吗？
在这异国的天空下，在一切都己物是人非之后？
他不知道。
也……不愿深想。
只是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湖，终究还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，漾开了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。
而在南法的小镇格拉斯，许格非根据日记中的线索，找到了一家掩映在古老巷弄深处、门脸不大却透着岁月痕迹的香水工坊。工坊的名字，恰好就叫做——“银色鸢尾”。
她推开那扇沉重的、带着铜铃的木门，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门内，时光仿佛倒流。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料和精油复杂而迷人的混合气味。一个头发花白、穿着工整西装马甲的老者从里间走出，看到她，尤其是看到她颈间那枚素银鸢尾花吊坠时，眼中露出了明显的惊讶。
“小姐，您这枚吊坠……”老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法国口音，目光锐利而探究。
许格非的心，轻轻一跳。
命运的齿轮，在相隔万里之后，似乎终于要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，再次缓缓咬合。
探寻母亲过往的旅程，刚刚开始，就似乎触碰到了第一个关键的节点。
而远在巴黎的靳寒川，对此仍一无所知。他只是在晚宴前的傍晚，独自一人走在塞纳河畔，看着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，心中那份莫名的、空落落的期待感，愈发清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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