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雨水仿佛浸透了骨髓，但比这更冷的，是苏明玉（沈澜）此刻的心境。
她坐在柳姨娘房中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木椅上，身上裹着半旧的干爽外衫，湿透的头发被小环用布巾细细擦拭。
李妈妈则红着眼眶，在小炭炉上煎着药，浓郁的药味混杂着屋内挥之不去的潮气，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绝望图景。
“小姐，您……您真的没事吗？”小环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，“您刚才的样子，吓死奴婢了。”
苏明玉没有回答，她的目光落在床上昏睡的柳姨娘身上。
蜡黄的脸色，深陷的眼窝，急促而微弱的呼吸——这是长期营养不良、忧思过重加上医疗条件匮乏导致的沉疴。
在她熟悉的那个世界，这或许不算绝症，但在这里，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。
首要问题：生存。 她和柳姨娘的生存。
原主的记忆碎片告诉她，她们每月的用度被主母王氏克扣得所剩无几，仅够勉强糊口和购买最廉价的药材。
柳姨娘的病因此被一拖再拖，日益沉重。而“投湖自尽”事件后，王氏更有理由彻底断掉她们的供给，任其自生自灭。
“李妈妈，”苏明玉开口，声音平静无波，仿佛在讨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，“我们如今，手头还有多少银钱？”
李妈妈愣了一下，没想到小姐醒来后不问自身委屈，先问这个。
她擦了擦眼角，走到床头一个掉漆的木匣前，摸索半天，取出一个瘪瘪的荷包，倒出里面所有的财物。
几块碎银子，加上一些铜钱，零零总总，不会超过三两。
“就只有这些了，小姐。”李妈妈的声音低沉，“下个月的月例，怕是……更难指望了。”
三两银子。苏明玉在心中快速换算。
在她主导的并购案里，这甚至不够支付会议室一杯顶级的咖啡。
但在这里，却是两条人命一个月的希望。
资本为零，现金流断裂，核心资产（健康）濒临破产。
典型的恶性循环。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，注入流动性，哪怕只是微小的。
“父亲……知道我投湖的事了吗？”她换了个问题。
“应该……应该知道了吧。”李妈妈不确定地说，“赵妈妈那个杀才回去，定然会添油加醋地禀报主母。老爷那边，就不知主母会如何说了。”
苏明玉微微颔首。信息传递是关键。
王氏一定会极力淡化此事的影响，甚至将责任全部推给原主的“不懂事”和“任性”，绝不会让父亲苏崇明意识到，这件事可能对他“皇商”大计造成的潜在风险。
这意味着，她不能坐等。
等待就是死亡。
她必须主动出击，将自己从一个“麻烦的牺牲品”，变成一个苏崇明必须正视的“有价值的资产”。
思路逐渐清晰。
在投行的战场上，她最擅长的就是为陷入困境的企业撰写《投资价值分析报告》和《重组方案》，向投资者展示其潜在价值，从而募集资金。
现在，她需要为自己和母亲，撰写一份特殊的“报告”。
“小环，研墨。”苏明玉站起身，走到那张摇摇欲坠的梳妆台前，那里有原主几乎不用的劣质笔墨和几张粗糙的草纸。
小环和李妈妈面面相觑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？写字？小姐识得的字，还是早年柳姨娘偷偷教的，并不多啊。
但苏明玉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场，让她们不敢多问。小环乖乖地开始研墨。
苏明玉铺开草纸，拿起那支几乎快秃了的毛笔。
手感生疏而怪异，与她习惯的万宝龙钢笔天差地别。她蹙了蹙眉，努力适应着，然后，落笔。
字迹起初有些歪斜，但很快，属于沈澜的冷静和条理便占据了上风。
笔画变得清晰、有力，带着一种超越性别的决断感。
她写的不是闺阁诗词，不是诉苦状纸，而是一份结构清晰的提纲：
《呈父亲大人：苏氏家计利弊分析及潜在风险示警疏》
一、 当前危机：织造联姻之利弊权衡
* 利：短期或可获织造衙门些许关照。
* 弊：
1. 宦官名声于士林有污，恐影响苏氏长远清誉，阻碍与真正清流权贵结交。
2. 投资回报率极低。宦官无后，关系无法传承，属一次性消耗品。
3. 风险极高。宫廷风云变幻，宦官一旦失势，苏氏必受牵连，血本无归。
二、 家族财务状况浅析（基于表象观察）
* 资产流动性隐忧：府内开销奢靡，现银周转或存压力。
* 成本控制失效：各房用度无定规，采购环节或有冗费。
* 收入结构单一：过度依赖传统丝绸贸易，抗风险能力弱。
三、 破局思路建议（雏形）
* 节流：立规矩，省冗费。
* 开源：拓新路，增利源。
* 示警：女儿愿为马前卒，试为父亲分忧，探查府内财务积弊，以做革新之参详。
她没有写具体细节，那需要数据和观察。
她写的是框架，是思路，是能瞬间抓住一个精明商人眼球的“钩子”。
这份东西，与其说是报告，不如说是一份“求职信”和“风险提示书”。
它在告诉苏崇明：你的女儿看到了你没看到的风险，并且，她有办法解决。我不是累赘，我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。
写完最后一笔，苏明玉轻轻吹干墨迹，将纸张折叠好。
“李妈妈，”她看向一脸茫然的老嬷嬷，“想办法，将这份东西，不经主母之手，首接送到父亲的书房。在他独处的时候。”
李妈妈手一颤：“小姐，这……这能行吗？老爷他……”
“按我说的做。”苏明玉的眼神没有任何动摇，“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不要让人知道是我写的。若父亲问起，就说……是你在我院中捡到的。”
她必须保持神秘，也必须试探苏崇明的反应。
在获得足够的实力前，过早暴露自己是危险的。
李妈妈看着小姐那深不见底的眼睛，一咬牙，将纸条小心翼翼藏入怀中：“老奴……拼了这条命，也一定送到！”
李妈妈走后，屋内陷入沉寂。
小环看着仿佛脱胎换骨的小姐，既害怕又崇拜。
苏明玉重新坐回椅中，闭上眼睛。大脑仍在高速运转。
这份“报告”只是敲门砖，即便成功引起了苏崇明的注意，也只是争取到一个谈话的机会。真正的考验，在于后续如何展现价值。
她需要数据，需要了解苏家真实的账本。
需要切入点，一个能让她小试牛刀、快速证明自身能力的项目。
现代金融战的硝烟仿佛还在鼻尖萦绕，而她，己经在这虚构的天晟朝深宅里，为自己和母亲，吹响了反攻的第一声号角。
资本的游戏，从未改变。改变的，只是战场的形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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