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，世界就象一个巨大的抽水马桶。
那些照片带着庞观的意识急速抽离。
在不讲道理的拉拽感停止后，庞观站稳了身体。
“你是谁，在这里干什么？”
男声，中气十足，只凭这呵斥也有一定威慑感。
庞观抬眼，一个士兵装束的男人正拿着枪对准他的脑门。
举起双手，庞观用馀光观察着周遭的情形：
断壁残垣，自己站在破裂公路一个较为完好的路面上，远处时不时就会炸开火星。
自己的身体装束偏向中性化，最重要的是胸口佩戴着“press”（新闻记者）的胸牌。
“如您所见，我是记者。”庞观说。
面前的男人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放松警剔：“哪个报社，立场是？”
“您只需要知道，我只会报道客观事实。”
枪头还在向前，几乎抵在庞观头上。他没有任何胆怯，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男人的眼睛：
“我的同事已经被枪杀了，在他拍下被虐杀的平民照片后，狙击手打爆了他的脑袋。”
庞观回忆着庞霞会附在照片后的文本，继续说：
“我只负责提供客观的报道，带有立场的评议是他人的事。”
男人粗哼了一声，但好歹是把对着他脑门的枪放了下来。
“那不会是我军，我军不会对平民出手。”
他看了眼庞观，补道：
“记者也是。”
庞观拍拍尘土：“记者属于平民。”
男人哑然失笑，他招招手，示意庞观跟上。
“曾有记者来过我们的战壕，在这个整个世界都乱成一团的时候……”
他眼中露出抹肃杀：
“我们希望能通过你们……来获取关注与支持。但那几个记者——”
他有意无意地扫过庞观的脸：“拍摄了我们伤员的痛苦哀嚎，然后放出去说，‘这是一个懦弱的军队’。”
男人的意思很明确，这是威胁也是警告。
‘我允许你拍摄，但要能实现我们的预期目标，至少要客观公正。’
“那些记者违背了职业道德，”庞观露出抹厌恶，“我社才不会，我以我社总部收不到我刚才发去的坐标为誓。”
庞观的潜意思同样狠戾：‘如果不想要恶名继续发酵的话，就请保证我的安全’。
当然，将生命寄托于他人是愚蠢至极的选择。从醒过来开始，庞观就一直在沟通着红头怪人以及‘复活节’的力量。
虽然微弱，但有回应！
那来源于……
庞观望向天空，又转向大地。
“来源于……每个地方？”
男人把庞观的动作也视为了反向警告的一部分。
他呵呵笑着：“跟我过来吧，请不要误会，我敬佩你们，只是你们手中的‘武器’威力未免太大。”
庞观默默跟在他身后。走过战壕、了望塔，通过一道道关卡，最后等待营地的钢门打开。
他突然问道：“在不涉密的前提下，战局如何了。”
男人身体抖动了一下。
看来不太好过，庞观想。
男人控制住情绪，闷声道：“没什么涉密不涉密的，全世界还葆有正义感的国家都联合起来对抗那种‘恐怖’和投入其麾下的‘背叛国’。”
“现在连那些大国都陷入僵持，更何况我们这种小国家。我们现况如何，外界都可以料到，不是么？”
庞观颔首，但他的心中满是疑虑。
据自己所知，并没有这段全世界抗争某个东西的历史。
男人还在继续说着：
大门缓缓拉开，男人带着庞观径直走向一处巨大的帐篷。
蓬帘被猛地拉开。
那里，全都是哀嚎着的伤员。
……
与彻彻底底的死亡不同，医院、养老院、火葬场这几处设施，貌似总盘旋着一股生命流逝的哀伤。
而战场临时驻地的简易卫生所，就更甚之。
炸伤的血肉、中枪的身体、断臂断腿、消失的眼球、甚至只剩下上半身……
战争不会可怜任何人，床与担架的配额很快就超过须求上限。最后，空地被占用，一张张床单被铺下来，变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修罗场。
哀嚎、痛哭、甚至寻求解脱。
但有人真的自杀成功，就又会是医生与护士的责任。所以哪怕那些人再痛苦，他们也只能被束缚在那张并不洁白的床单上，被束缚在这个噩梦般的战场上。
死去的战友、作者“浮云会唱歌”推荐阅读《合格人类收容报告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损伤的身体、落在耳边的炮火轰鸣、持续高压的精神环境……
将紧绷的神经持续不断地推高——
这就是战争。
“战争创伤后遗症。经历过战争的士兵在退役后无法适应正常生活，常常出现各种心理疾病，如创伤后应激障碍（ptsd）。在身体或心理上都受到影响，可能伴随一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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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资料同样来源于庞霞。
男人深深地看了庞观一眼：“没错。最重要的是，战争时期的大多数士兵，根本没有退役的机会。”
“我能拍照吗？”庞观问。
“可以。”
“咔嚓。”
在男人愕然的神情中，庞观先拍下了一张照片。
那是卫生所中央悬挂着的军旗。
“这比受害者本身更值得记录，不是吗？如果可以，请您说明番号——”
庞观的话被打断了，面前，军人脱帽微微躬身。
他深吸一口气：
“番号并不重要，只要国旗与军旗被记住，那就是‘火种’。”
‘火种’。
庞观仰头看向天空，正是晚霞。
他暗自想：“可我不是记者。你们的故事注定不会流传下去。”
一个士兵小跑着来到了男人身边，耳语了几句。
男人先是不可置信呆愣住，然后总是冷静的脸上浮现出了狂喜！
他一把拉住庞观的骼膊，力道大的惊人：“有救了！我们有希望了！”
意识到自己的失态，他深吸一口气，解释道：
“我们国家连同附近诸多国家共同参与的的广袤战场，隶属于联合军团41军。现在军长大人亲临前线！”
“现在，我军正式邀请您，一同观礼！”
……
营地南部，靠近邻国的方向，设置了一个空地作为降落场。
飞机缓缓降落。
一群精锐军人鱼贯而出，最后。一个女人走了出来。
庞观的眼睛陡然睁大。
是夜沛儿！
她的年龄、面貌丝毫没有改变。
此刻，她扫过在场恭候的军人，目光在庞观胸口的标志和相机上停留下来。
“记者？”她声音冰冷，“什么时候记者也能进入军事基地了？来人！”
“等等，军长大人！这位不仅仅是位记者，他还是……”
“还是什么？”
“……还是我们国王的私生子！”
夜沛儿眼神一滞，她的脸上露出厌烦，摆了摆手。
庞观颇有眼色地退出了这片局域。
见到那青年眼色还算灵俐，她的表情才好了些：
“别提这些腌臜事，汇报军情！”
……
庞观等侯在局域外，他试图将那些无处不在的力量攥在一起。然后再拉拽，就能知道它真正的源头！
“快了。”他不断将那些线缠上手指。
突然，那之前还面露兴奋的男人飞奔过来，脸上带着无比的沉闷与凝重。
他抱着一包行李，丢到了庞观脚下。
“走吧，我们不欢迎你。”
庞观愕然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滚！”男人嚷道，他又立起了那杆枪。
庞观注意到，他的眼神不自觉在向身后看。
“好的。”庞观点头。
他离营地越来越远、越来越远。直到他发现，无论再怎么前进都无法越过前方的‘空气’。
庞观没有停止缠线的动作，现在，那些力量被他握在掌心。
拉拽！
无事发生。
或者说，力量虽然最终汇聚一体，但它确实来自整个世界！
就象他与真正自己的‘身体’，隔了一面墙。
在这种认知中，他的意识一点点上浮。
顽固的薄膜被一点点突破。最后，极其微弱的一丝渗透出去。
视线中，‘他’正在照片里。
照片中，‘他’的身后，是断壁残垣，是残肢断臂，是扑天的爆炸。
……
庞观着挂在胸前的相机。
那个让他“滚”的男人。
对他来说。
是个善良的军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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