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扬郡城,郡守府。
布局雅致的书房内,檀香早就已经烧了过半,烟气笔直地升腾而起,然后又缓缓散开。
郡守孙天州年约四十有五,面容看似儒雅随和,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股精明与审慎。
此刻,孙天州正坐在做工精致的楠木大椅上,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那份来自棘阳县驻军的加急战报,旁边还有一封由当地名士联名呈上的“陈情书”。
这位郡守并非庸碌之辈,能在南扬郡这鱼龙混杂之地坐稳一把手之位,自有其过人的权术和手腕。
虽然他治下的南扬郡谈不上多么富足,但是每年上缴的粮食税赋搁在整个大梁是数一数二的。
不过近两年大旱,就算是号称大梁粮仓的南扬郡也没有太多余粮了,让这位正值壮年的郡守有了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。
虽然今年以来的流民叛乱较往年要多了不少,但是这份战报和以往的那些都不太相同,这让孙天州稍稍有了些兴趣。
战报写得避重就轻,将平叛联军的惨败归咎于“妖人李胜施展妖法引来天雷,还召唤妖兵助阵”,言辞之间充满了惊恐与夸大。
而那封由当地士人和豪绅们联名签署的陈情书里,更是将李胜描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、蛊惑人心,甚至意图颠覆朝纲的邪魔外道,恳请郡守大人速速发兵前往黑风口除魔卫道。
“妖兵……天雷……”孙天州放下手中的文书,唇角溢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讥诮。
他将那几份写满了惊恐与愤怒的纸张随手丢在一旁,仿佛那不是什么紧急军情,而是一叠无聊透顶的坊间小说。
棘阳县那帮脑满肠肥的家伙是什么货色,孙天州可是一清二楚。
这份战报和陈情书里有多少水分,他心里跟明镜似的。
这些报告里通篇都是各种夸张的描述,唯一真实的信息恐怕就只有两个字——“惨败”,而且是一场输到连底裤都掉了的惨败。
大概是因为败得太过于彻底,连过程都无法用常理解释,这才让他们不得不扯出“妖法”的幌子来遮羞。
不过,事情也许并不简单……孙天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,眼中光芒闪烁不定。
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,这并不像是一起普通的事件,背后似乎还牵扯到那个让他颇为忌惮的颍水督造总管——杨清源。
孙天州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另一份简报,那是他安插在颍水工地的眼线传回来的。
作为杨清源的政敌之一,孙天州自然也在杨清源那里安插了自己人。
简报的篇幅并不算长,但里面所含的信息量巨大。
根据颍水工地的眼线回报,那个名叫李胜的年轻人正是杨清源一手提拔起来的,甚至他还掌握着一种极为高效的炼铁之法。
“李胜,原颍水工地亭长,后擢升为九品器造工师……受总管杨清源器重……掌握新型炼铁法,产量与质地远超官坊……后因故率部众返乡。”
杨清源那只老狐狸,会将一个能下金蛋的母鸡轻易放走?
这绝无可能,孙天州跟杨清源斗了十几年,他深知这老狐狸就连路过的鸡也要薅掉几根毛,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将李胜放走,这其中必然有外人不知的交易或是博弈。
从更坏的角度推测,李胜这个被杨清源看重且掌握着足以改变军备格局技术的人,绝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乡野匹夫。
“这李胜……到底是何方神圣?是杨清源暗中培养的棋子,还是……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来历?”
孙天州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,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。
他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。
若是轻信棘阳豪绅之言,贸然发兵平叛,不管是赢是输都不见得能讨到好处。
即便真的将那黑风口给荡平了,也只不过是帮一群废物擦了屁股而已,收益估计还比不上调兵的消耗,甚至还会让可能在背后观察的杨清源抓住把柄。
要是没打赢……那就更麻烦了。
虽然这“妖兵”的说法估计当不得真,但是那李胜八成是有点本事的,不然那群拥兵自重的地头蛇不会败得如此狼狈。
如果自己手头上的郡兵没能讨到好处,到时候损兵折将只会让自己威信扫地,说不定还会让治下本就不安稳的流民势力更加蠢蠢欲动。
但是不出兵的话似乎也不太合适……孙天州的眉毛拧得更紧了。
任由这个李胜在棘阳坐大,对自己来说也同样是心腹大患。毕竟一旦形成了不受控制的势力,对整个南扬郡的稳定都很不利,到时候自己这个郡守也难辞其咎。
更何况,那高效的炼铁之法也让孙天州颇为心动。
这种东西的价值远比一个棘阳县的税收要重要得多,如果能掌握在自己手中……
想到这里,桌案上的敲击声停了。
孙天州睁开眼,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,所有的犹豫和权衡都被压进了深处。
一个盘踞在山沟里的势力,就算真有几分古怪,也终究是癣疥之疾。
在没有弄清楚他背后是否站着杨清源那尊大佛之前,任何轻举妄动都是愚蠢的。
而弄清真相的最好办法,从来都不是听信那些失败者的哭嚎。
“来人。”孙天州平淡地开口。
话音刚落,一名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幕僚便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滑了进来,躬身侍立在孙天州身边,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。
“吴先生,你挑几个最得力的好手,去一趟棘阳黑风口。”孙天州缓缓地说道。
“大人是要调查何人?”吴先生微微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询问。
孙天州端起桌上的茶杯,轻轻吹了吹浮沫:“去黑风口看看,那个叫李胜的‘妖人’到底是什么来头。”
“看看他的‘妖兵’是何模样,他的‘天雷’是何形状。最重要的是,看看他炼出来的铁究竟成色如何。”
“记住,我只要眼睛看到的事实,不要耳朵听来的故事。”
孙天州的目光落在了幕僚身上,“你们只是路过的客商,逃难的灾民,明白吗?”
“切不可惊动任何人,尤其是那个李胜。”
“属下明白。”吴先生深深一揖。
接着他犹豫了一下,又开口道:“只是……若那李胜真如传言所说,有通天之能……”
“所以才要你去,毕竟你是我最信得过的眼睛。”孙天州放下茶杯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“去吧,我等你的消息。”
说完后孙天州闭上眼睛,不再言语。
“是,大人。”
幕僚再次躬身,随后便如影子一般悄然退出了书房。
随着房门被轻轻合上,书房内再度恢复了寂静。
“新型炼铁法……呵,有点意思。”
孙天州嘴里喃喃着,嘴角也扬起了一道弧度。
棘阳县的风波并未因豪绅联军的覆灭而平息,它只是换了个形式,悄悄从南扬郡城的上空蔓延过来。
……
幸福乡。
空气中的血腥气还没有完全散尽,不过此时有了更多木屑和泥土的气息。
战争只需要短短的几个小时,但是战后的重建工作却是以月来计算的。
现在已经到了深秋,寒意越来越重了。
在断壁残垣上劳动的乡民们脸上带着疲惫,但他们的眼神里并不是绝望,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,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对未来的期许。
李胜走在重建的工地上,没有多言,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劳作的乡民们。
他经过寨子一角新堆起的几十个土坟,在那些坟前站了片刻,这才转身走向乡里最热闹的地方——新立起来的告示板。
那几块木制的告示板上,用木炭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数字。
这就是新推行的“贡献点公示制度”,顾名思义就是将每个人的贡献点都记录在了上面。
上面记录了详细的贡献点获取规则,修复一米寨墙得多少点,搬运一百斤木料得多少点,为一名重伤员换药和喂食又得多少点,所有报酬都清晰地量化。
除此之外,还有专人每天负责统计工作量,根据标准将其计算为贡献点,并于次日一早记录在告示板上面。
乡民们可以从这里查阅自己累积的贡献点数,在仓库那里兑换额外的粮食、布匹,甚至以后新生产出的铁器。
公示板将每个人的贡献明明白白地写了出来,让努力都转化为了看得见的价值。
此时今天的记录才刚刚完成,记录员擦掉昨天的旧数据,在每个人的名字后面写上最新的贡献点数。
一群人正围在告示板前,几个识字的乡民正大声为众人念着上面的条例和贡献点数。
贡献点数高居榜首的人,是一个在战斗中失去丈夫的寡妇。她因为不眠不休地照顾伤员,贡献点遥遥领先。
按照贡献点奖励规则,每天获得贡献点最多的人次日能享受不限量供应的肉食,而其他人也会根据排名获得炸鸡块、幸福可乐等“特产”。
看到那妇人当场就领了一大碗浓郁的五花肉盖饭,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小声的惊叹和议论。
很快其他排名靠前的人也领到了奖励,让那些本来还有摸鱼念头的人羡慕不已。
日结带来的激励效果立竿见影,整个幸福乡的到处都是热闹的干活声。
……
夜色渐深,议事厅的油灯被点亮,将几张严肃而疲惫的脸庞映照得轮廓分明。
“主公,棘阳那帮人吃了这么大的亏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”张景焕率先开口。
“根据我们打听到的消息,他们似乎在考虑向郡守求援。不过就算郡守真的准备发兵,应该也不会选在这即将入冬的季节。”
李胜点了点头:“这倒是个好消息,但我们不能等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“现在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可能到来的军队,而是怎么平安度过寒冷的冬天。”
这句话让屋内的气氛凝重了些,毕竟每年冬天都得冻死不少人,这可不是个能忽视的问题。
“眼下秋收在即,土豆的收成足够让现在的人吃到饱。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,恐怕很快就会有更多人前来幸福乡求一口饭吃。”
“想要养活更多的人,我们就必须生产出更多的粮食。”
李胜指着地图上规划的农田区道:“所以,我们的根基还是在田地里。”
接着他看向一位壮年汉子,这是他从ERP系统里面挑出来的专业人士,在开垦和耕种田地方面颇有经验。
“之前都是每个人自己开垦荒地,效率实在太低了。所以我打算成立一个农垦队专门负责开垦新的田地,参与农垦队的人可以获得额外的贡献点数。”
“我们不仅要种仙豆,还要去种玉米,这些能吃的高产主粮都要尝试种植,找到最适合幸福乡的作物。”
“还有,贡献点制度要进一步细化,奖励向生产和技术倾斜。”李胜将视线转向张景焕。
“一个能改良农具的工匠,他得到的贡献点肯定要比一个单纯的劳力高得多。我们要让所有人都明白,智慧和劳动同样光荣。”
“攘外必先安内,粮草稳固,人心方能不乱。”张景焕沉吟片刻道。
“主公深谋远虑,我等即刻去拟定细则。”
……
南扬郡城通往棘阳县的官道上,一支不起眼的商队正在缓慢行进。
带头的“商人”正是吴先生,他正向一名从棘阳方向逃难来的灾民打听消息。
本来那灾民不想搭理吴先生的,但是在吴先生掏出半个馒头递过去以后,那个灾民立马变得殷勤起来。
只见他喜滋滋地接过馒头,满脸笑容地说道:“这位贵人想问些啥?”
吴先生轻抚胡须,笑呵呵地问道:“老乡,听说前面有个叫黑风口的地方闹妖人,官军去打都败了,可有此事啊?”
那灾民闻言,脸上瞬间露出极度的恐惧。
他一边连连摆手,嘴里一边念叨着:“天兵下凡,不可说,不可说……”
然后不等吴先生继续问话,那灾民便将馒头揣进怀里,慌不择路地跑开了。
吴先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眼神变得愈发凝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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