侧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，隔绝了主舱室内那令人心悸的诵念声和黑暗心脏的搏动声，但空气中弥漫的压抑与邪恶气息依旧无孔不入。这里像是一个简陋的储藏间，堆放着一些散发着鱼腥味的桶和捆扎好的、刻画着符文的骨片，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镶嵌的一颗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珠子，映得人脸色发青。
凌风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下来，剧烈地喘息着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。强行复苏和维持那层脆弱的护盾，几乎榨干了他刚刚恢复的一丝元气。意识海中，那由阿牙信仰和敌人惊疑共同汇聚的新生信力流，虽然比之前纯粹由阿牙提供的更加“雄厚”，却也更加“浑浊”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躁动，需要他分神去梳理和净化。
阿牙跪坐在他身边，手忙脚乱地想要用自己破烂的衣袖去擦拭凌风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，眼泪混合着额头的血污，在他稚嫩的脸上划出几道狼狈的痕迹。
“神使大人……您……您没事吧？”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。
凌风摆了摆手，示意自己还死不了。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，大脑在疼痛和虚弱中依旧高速运转。马库斯暂时放过了他们，但这绝非仁慈。那个高阶密教者看他的眼神，如同解剖学家在看一具稀有的标本，充满了探究和利用的欲望。所谓的“交易”，必然伴随着他无法想象的代价。
外面的厮杀声、爆炸声透过厚重的船体隐约传来，并且似乎正在向沉船的核心区域逼近。血爪帮的亡命徒和码头工会那些带着奇怪装备的家伙，显然给密教造成了不小的麻烦。这也是马库斯暂时无暇他顾的原因之一。
必须利用这个混乱的窗口！
凌风闭上眼，集中精神，不再试图去修复肉体的创伤——那需要消耗他现在负担不起的信力。他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意识海，引导着那新生而浑浊的信力流，开始编织一个新的、更加精细和隐蔽的谎言。
这个谎言的目标，不是马库斯，不是祭司，甚至不是外面的帮派分子。
它的目标是——这颗沉船本身残留的“认知”，以及那些正在进攻的、被贪婪和执念驱动的灵魂！
他回忆起老查理情报中关于这艘沉船的零星记载，回忆起之前潜入时看到的那些祭品和物资，回忆起马库斯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……一个计划的雏形逐渐清晰。
他要“定义”这场冲突的“意义”！
他开始低声吟诵，声音微弱得如同梦呓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穿透物质界限的共振，与他正在编织的谎言权柄相结合：
“我言：此船骸……非葬身之所，乃‘试炼之地’……”
信力开始消耗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，缓慢地晕染开一个概念的雏形。他试图扭曲这片区域的基础“认知”，将这座邪恶的密教堡垒，重新“定义”为一个用于筛选和考验的“试炼之地”。
“……觊觎遗珍之狂徒（血爪帮），当受‘血海’之冲刷，涤净贪婪之魂……”
他针对血爪帮的贪婪，将外面那片被鲜血和秘诡染红的海域，与“试炼”的概念绑定，暗示那是他们必须经历的、净化贪婪的环节。这是一个心理暗示，旨在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和对“遗珍”的执念，让他们在战斗中更加疯狂，也更易被环境影响。
“……追寻真理之愚者（码头工会），当入‘迷廊’之困局，明辨虚实之界……”
他针对码头工会（尤其是格里克斯）对数据和理论的执着，将沉船内部复杂扭曲的结构，定义为考验他们“明辨虚实”的“迷廊”。这同样是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，会让他们在探索时更加依赖仪器，也更易陷入自我怀疑和逻辑陷阱。
“……唯持‘纯净之念’与‘无畏之心’者，方可窥见‘门扉’之真容，得享‘盛宴’之殊荣……”
最后，他抛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“奖励”，将“通过试炼”与“窥见门扉真容”和“得享盛宴”联系起来。这既是为了让谎言更加完整，也是为了……进一步刺激外面的混乱！他要让所有人都坚信，只要突破眼前的阻碍，就能得到他们渴望的一切！
这个谎言，规模宏大，指向模糊，但精妙之处在于，它并非首接改变现实，而是潜移默化地扭曲所有卷入者的“认知”和“心理预期”。它就像投入池塘的一颗石子，激起的涟漪会自行扩散、相互作用，最终引发连凌风自己都无法完全预测的连锁反应！
信力在疯狂地消耗，新生汇聚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。凌风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，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越发炽烈。
成了！
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，他感觉一股无形的、庞大的“信息概念体”以他为中心，如同冲击波般扩散开来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船之眼的每一个角落，融入了外面每一个厮杀者的潜意识深处！
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，但凌风能“感觉”到，某种东西不一样了。
外面战场上的咆哮声，似乎变得更加歇斯底里，充满了某种被引导的、仪式性的狂热。血爪帮成员的眼睛更加赤红，他们不再仅仅是抢夺登船点，而是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洗礼般，疯狂地攻击着任何阻挡在他们与沉船之间的存在，包括海水中的秘诡！
而码头工会那边，则出现了明显的混乱。他们的探测设备屏幕上，数据开始出现诡异的跳变和矛盾，原本清晰的声纳图像变得模糊扭曲，仿佛整个沉船的结构都在随时变化。格里克斯抓着自己的头发，对着控制台发出愤怒而困惑的咆哮，他的“逻辑”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干扰、戏弄。
甚至……连主舱室内，那三名祭司的诵念声，都似乎受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影响，节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。因为他们潜意识里，也开始隐隐将外面的入侵者，当成了某种“试炼”的一部分？
马库斯猛地转过头，兜帽下的阴影再次投向侧室的方向。他显然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，那股笼罩战场的、无形的认知扭曲力量，虽然隐蔽，却逃不过他这种层次存在的感知。他手中的骨骼权杖微微震动，顶端黑色珍珠的光芒明灭不定。
但他没有采取行动。他的眼中，反而闪过一丝更加浓厚的“兴趣”和……一丝谨慎。他开始重新评估侧室里那个“异数”的价值和威胁。
凌风在墙角，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流下，几乎虚脱。但他嘴角，却勾起了一抹苍白而冰冷的笑意。
他成功了。
他用一个精心编织的、覆盖范围极广的认知谎言，成功地……骗过了几乎所有人的眼睛！
他将一场血腥的入侵和防御战，扭曲成了一场看似具有某种“神圣”或“必然”意义的“试炼”。他利用了每个人的欲望和执念，引导着他们在这场他自己定义的“戏剧”中，扮演着疯狂而投入的角色。
混乱在加剧，但混乱的“性质”己经被悄然改变。
现在，他是这场“试炼”的隐形导演。虽然他自己也深陷局中，生死未卜，但他至少，夺回了一丝主动权。
接下来，就是要看看，这场被他亲手加剧的混乱，最终会将他带向何方，又会给那些密教徒的“盛宴”，带来怎样的“惊喜”了。
他看了一眼身边因为疲惫和紧张而昏睡过去的阿牙，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、隔绝了外部喧嚣与内部邪恶的门。
好戏，才刚刚上演。
而在沉船之外，浓雾弥漫的海面上，一艘没有任何标识、悄无声息的小型帆船，如同幽灵般滑入了这片死亡海域。船头站立着一个身影，灰蓝色的制服在暗红雾气中若隐若现，冰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尺规，穿透迷雾，牢牢锁定了那座如同黑暗心脏般搏动的沉船残骸。
苏小婉，到了。
（第十七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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