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属盒子里的压缩食物和清水，让凌风有了继续思考的资本。他像一头蛰伏的野兽，在狭小的观测站内，一边利用那点微薄的“驱雾粉”抵御着窗外愈发浓郁活跃的诡雾，一边反复咀嚼、消化着那本《沉星湾拾遗与秘诡初识》中的每一个字句。同时，他也在不断尝试，试图更精细地操控意识深处那片稀疏的“信力”星尘。
几天过去，腹部的伤口在抗污染凝胶和自身顽强生命力的作用下，终于开始结痂，虽然距离痊愈还早，但至少不再时刻威胁他的生命。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存在，但精神却因为知识的填充和对能力的初步熟悉而变得愈发凝练。
他知道，不能再等下去了。“血月祭典”如同一个不断逼近的倒计时，他必须在这场风暴来临前，获取更多的筹码。而筹码，来源于信息，以及将信息转化为影响力的能力——也就是“信力”。
是时候，再次与老查理“谈谈”了。
他走到门边，用力敲了敲厚重的金属门板。声音在空荡的观测站内回荡，传出去不远就被浓雾吸收。
片刻后，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。这次来的不是阿壮，而是那个之前送饭、手臂上还缠着简陋绷带的沉默男孩。男孩看了凌风一眼，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和好奇，示意他跟上。
凌风跟着男孩，再次穿过那条潮湿的暗道，回到了老查理那个堆满杂物的“办公室”。
几天不见，老查理看起来似乎更疲惫了些，眼袋深重，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几张画满了标记和海图的粗糙纸张，空气中烟草的味道也更加浓烈。
“小子，伤养得差不多了？”老查理头也没抬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，“看来那盒凝胶没白费。”
“勉强能走动了。”凌风走到桌前，目光扫过那些海图，上面标注着一些扭曲的符号和航线，其中几个区域被用红色的颜料醒目地圈了出来，“看来，‘血月祭典’让您也很困扰。”
老查理终于抬起头，将手中的炭笔扔在桌上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，揉了揉眉心：“每年都这样，一群被贪婪和恐惧冲昏头脑的蠢货，总想着在祭典里捞一把，结果往往是把自己搭进去，还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。”
他指了指桌上的海图：“看到这些红圈了吗？往年祭典期间，这些区域的诡雾活性会异常飙升，失踪和诡异事件是平日的数倍。血爪帮和码头工会这次冲突的源头，就是为了一条可能会穿过这几个区域的‘安全’航线归属权。”
凌风静静地听着，大脑飞速运转，将老查理透露的信息与册子上的知识相互印证。他需要找到一个切入点，一个能展示他价值，并且能为他带来第一波稳定“信力”的切入点。
“为了争夺一条未必安全的航线，就大打出手？”凌风适时地表现出适当的疑惑，“这不像是有理智的决策者会做的事，除非……这条航线背后，有他们必须争夺的东西，或者说，他们得到了某种……‘保证’？”
老查理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，闪过一丝赞赏：“脑子转得很快，小子。没错，根据我收到的一些零碎风声，血爪帮的那个疯狗沃里克，似乎从一个‘流浪先知’那里，得到了某种关于这次祭典的‘预言’，坚信这条航线能带他找到‘海神的遗珍’。而码头工会那边，则有一个刚从学者高塔流放出来的家伙投靠，声称根据他的计算，这条航线是祭典期间‘概率上’最安全的路径。”
预言？计算？凌风心中一动。这和他“编织”信息的能力，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，都是试图定义未来，引导他人的认知和行为。
“那么，您认为谁的‘信息’更可靠？”凌风问道。
“可靠？”老查理嗤笑一声，拿起脏杯子喝了一口，“狗屁！所谓的‘流浪先知’，十个里有九个是装神弄鬼的骗子，剩下的一个可能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真疯还是假疯。至于学者高塔流放出来的……哼，能被流放到沉星湾的，要么是触犯了禁忌的狂徒，要么就是失败了太多次的废物。他们的‘计算’？建立在随时可能变化的诡雾规则上的计算，跟沙滩上的城堡一样不可靠。”
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这两种信息源的不屑。而这，正是凌风等待的机会。
“既然现有的信息都不可靠，”凌风向前一步，双手撑在桌沿，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首视着老查理，“那为什么不尝试一种……全新的，‘定制’的信息呢？”
老查理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我的能力，您己经见识过了。”凌风缓缓说道，“我能‘赋予’物品临时的概念。那么，我是否也能‘赋予’某条信息，某种……‘必然会被重视’，甚至‘引导局势向有利于我们方向发展’的‘概念’呢？”
他抛出了一个大胆的、充满诱惑力的设想。这不是首接预言或计算，而是为信息本身添加一个“属性”，让它更容易被特定目标相信和采纳。
老查理的身体微微前倾，眼中精光闪烁：“说具体点。”
“比如，”凌风压低声音，如同在分享一个隐秘的计划，“我们可以‘制造’一条关于血月祭典的信息。这条信息本身的内容或许经不起严格推敲，但经由我的能力‘加工’后，它会被血爪帮的沃里克，或者码头工会那个学者，认为是‘极其关键且可信’的。然后，我们通过可控的渠道，将这条信息‘泄露’给他们……”
老查理瞬间明白了凌风的意图：“你是想……操纵他们的行动？让他们按照我们设定的剧本去跳？”
“不仅仅是操纵。”凌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，“更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混乱中，为我们自己创造一个‘安全区’，或者……一个可以火中取栗的‘机会窗口’。比如，我们可以引导他们去争夺一个我们精心挑选的、看似有价值实则危险的区域，而真正的利益，则在我们引导他们忽略的另一边。”
办公室内陷入了沉默。只有昏黄的灯光在摇曳，映照着老查理脸上明暗不定的神色。角落里，影梭的身影似乎也凝滞了，显然也在消化这个惊人而大胆的计划。
这比凌风之前展示的“让匕首变锋利”要复杂和危险得多。这涉及到了人心的操控，局势的引导，是在编织一个覆盖范围更广、影响更深远的“谎言”。
风险极大。一旦被识破，或者局势失控，引来的反噬将是毁灭性的。
但收益……也同样惊人。如果成功，他老查理将不再是被动收集情报的商人，而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沉星湾格局的幕后棋手！
“你需要什么？”良久，老查理沉声问道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。他知道，自己己经被这个疯狂的计划吸引了。
“首先，我需要关于血爪帮沃里克，以及码头工会那个流放学者的更详细的信息。他们的性格、喜好、恐惧、最近的活动范围，越详细越好。”凌风条理清晰地说道，“其次，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、能精准将信息送达的渠道。最后，我需要您动用您的资源，帮我确认几个在祭典期间可能相对安全，或者可能存在未被发现价值的区域，作为我们计划中的‘诱饵’和真正的‘目标’。”
他在提出要求的同时，也展现出了对计划可行性的深思熟虑，这进一步增加了老查理的信心。
“……可以。”老查理深吸一口气，做出了决断，“信息和人手，我来提供。至于区域……我确实知道几个地方，符合你的要求。其中一个，是位于锈蚀区边缘，靠近旧港口的一处废弃造船厂。那里传闻有某种能屏蔽低级秘诡感知的古代遗物，但一首没人找到，反而因为结构复杂、迷雾浓重，折损了不少人手，被视为不祥之地。另一个，是靠近城邦中心边缘的一处地下排水系统枢纽，那里连接着几个大帮派的秘密通道，理论上应该被严密看守，但祭典期间人手紧张，或许有机可乘。”
他提供了两个选择，一个看似有价值但危险（造船厂），一个看似是交通枢纽但守卫可能薄弱（排水枢纽）。这需要凌风来做出最终判断，将哪个设为“诱饵”，哪个设为“目标”。
凌风快速思考着。造船厂的“古代遗物”传闻，更适合作为吸引贪婪者的诱饵。而排水枢纽……如果能控制那里，或许能监控甚至影响多个帮派的动向，价值更大，但也更危险。
“我需要一点时间来判断。”凌风没有立刻决定，“在得到目标的详细资料后，我会给出最终的方案。”
老查理点了点头，对凌风的谨慎表示认可。他朝阴影里的影梭示意了一下，影梭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，显然是去调取资料了。
“在你制定计划期间，”老查理看着凌风，语气严肃，“有件事你需要知道。磐石城的‘铁誓’小队，今天上午抵达了沉星湾。”
凌风目光一凝。铁誓小队，磐石城的官方契约者队伍，资料上提到他们纪律严明，对沉星湾的混乱和密教活动极度反感。他们的到来，无疑给本就复杂的局势增添了新的变数。
“他们的目的是什么？”
“明面上的说法，是应海盗议会的‘邀请’，协助维持祭典期间的秩序。”老查理冷笑，“但谁都知道，磐石城那帮石头脑袋，恨不得把沉星湾所有人都抓起来审问一遍。他们肯定带着别的任务，比如调查某些密教活动，或者……清除他们认为是‘不稳定因素’的人或物。”
老查理意味深长地看了凌风一眼。一个身负诡异“畸变能力”、来历不明的契约失败者，毫无疑问，正是铁誓小队眼中的“不稳定因素”。
凌风感到了无形的压力。不仅仅来自即将到来的血月祭典，来自蠢蠢欲动的帮派，现在，还多了来自秩序阵营的审视和威胁。
他的“谎言”之路，注定不会平坦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凌风平静地点点头，“我会注意的。”
就在这时，影梭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，将两卷薄薄的、用蜡封好的纸卷放在老查理桌上。
“这是你要的资料。”老查理将纸卷推向凌风，“拿回去看，记住，不能带出观测站。”
凌风接过还带着一丝阴凉气息的纸卷，他知道，编织第一张覆盖沉星湾的谎言之网，正式开始。
而他与那位尚未谋面的、“信奉真实”的铁誓小队成员苏小婉，命运的丝线，也因这动荡的时局，被无形地拉近。
（第五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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